在医院度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急性治疗期后,何粥粥的身体状况终于达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平台。这意味着,生命的危机已经过去,但接下来的,是更为艰巨和漫长的跋涉——她需要转入一家拥有更专业设备和人员的康复中心,进行可能持续数年、甚至更久的系统性康复训练。
转院的日子,在一个薄雾弥漫的清晨。周深推掉了上午所有的事务,早早地来到了医院。病房里,何母正在护士的帮助下,最后一次清点着女儿寥寥无几的私人物品。经过这近一个月的煎熬,这位母亲脸上刻满了疲惫与沧桑,但之前那种近乎绝望的崩溃,似乎沉淀成了一种麻木的、带着深深无奈的坚韧。她看到周深,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里没有了最初的复杂审视,更多的,是一种同病相怜的凄楚。他们都被同一场命运的飓风席卷,一个失去了女儿的未来,一个背负上了永久的枷锁,在这巨大的不幸面前,那些细微的情绪似乎都已显得微不足道。
何粥粥穿戴整齐,坐在轮椅上,被护士小心翼翼地推了出来。她身上是宽松舒适的棉质衣物,头上还戴着保护性的软帽,遮住了手术的疤痕。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IcU时期,总算有了一丝活气,尽管这活气是那样懵懂而脆弱。
周深走上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轮椅上的她平行。他试图捕捉她的目光,轻声呼唤她的名字:“粥粥。”
她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依旧是那片熟悉的、没有任何内容的茫然,像平静无波的湖面,映不出任何倒影。
周深的心刺痛了一下,但他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像是对着一个年幼的孩子,缓慢而清晰地说:“今天我们要去一个新的地方了。那里有很多好玩的工具,会有老师陪你做游戏,帮助你变得更厉害。”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依旧坚持把话说完,“你要加油,好好做康复。我……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看……”何粥粥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发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她似乎对“看”这个字产生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反应,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像是在努力理解这个声音的含义。
然后,她的注意力被周深头上那顶针织帽顶端随着他动作轻轻摇晃的毛球吸引了。她眨了眨眼,忽然伸出那只活动还不太灵便的手,慢慢地、带着一种婴儿般的好奇,伸向了那个看起来毛茸茸、软乎乎的球。
她的手指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毛球,感受到那柔软的触感,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开始用指尖笨拙地、反复地抚摸起来。她的眼神专注在那颗小小的毛球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最原始的、对新奇触感的探索。
周深保持着蹲姿,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他任由她那带着微凉体温的手指,一下下地抚过帽子上的毛球,仿佛那是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他能清晰地看到她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能感受到她动作里的笨拙和纯粹。这一刻,没有语言,没有认知,只有最直接的感官接触。
然而,就是这样简单到极致的一个动作,却让周深一直强忍的情绪瞬间决堤。眼眶毫无征兆地红了,温热的液体迅速积聚,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猛地低下头,不想让何母和护士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这不是感动,而是一种排山倒海的、混杂着无尽心酸、愧疚和难以言喻的悲悯的情绪。这个曾经会用清晰逻辑与他沟通工作、会用崇拜眼神悄悄看他的女孩,如今与他唯一的“交流”,竟是这样一种如同婴孩对待玩具般的方式。
护士轻声提醒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了。何母走上前,轻轻握住女儿还在玩毛球的手,柔声说:“粥粥,我们该走了。”
周深迅速站起身,背过脸去,飞快地用手背擦掉眼角的湿润。当他再转回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眼底的红血丝暴露了他刚才的激动。
轮椅被缓缓推向电梯口。这不再是粉丝与偶像的告别,那层简单的关系早已在那场意外中被撞击得粉碎。这是一场掺杂着太多复杂情感的送行,是向一个阶段的苦难告别,也是另一个更加漫长、结局未知的艰难旅程的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简单的恩情或亏欠,变成了一种被悲剧强行缝合在一起的、更沉重、更紧密,也注定充满艰辛的羁绊。他看着轮椅消失在电梯门后,知道,这绝不是结束,而是一个他必须用一生去践行的承诺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