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房间里只余一盏昏黄的鲛珠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沈清辞自一片冰冷与黑暗的泥沼中挣扎而出，漫长的意识沉浮后，沉重的眼皮终于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榻顶部的流苏，以及空气中残留的、属于陆时衍的温和药力和一丝极淡的月华清辉。
随即，他微微侧头，便看到了那个趴在床沿的身影。
白茯苓似乎累极了，就这么蜷在床边的脚踏上，手臂垫着脑袋，睡得并不安稳。平日里灵动狡黠的眸子紧闭着，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而那阴影之下，是清晰可见的、浓重的青黑色。她脸色有些苍白，秀气的眉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微微蹙着，仿佛承载着无尽的担忧与疲惫。
为了照顾他，她定然是耗尽了心神。
一股尖锐的心疼，如同最细密的针，瞬间刺穿了沈清辞冰冷了万年的心脏，比那黑影带来的诅咒之痛更加清晰、更加难以忍受。
他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一场易碎的梦，小心翼翼地、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抚上了白茯苓柔软的发顶。
指尖传来的温软触感，让他冰封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似乎是他的触碰惊动了她，白茯苓眼睫颤动了几下，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当她对上沈清辞那双已然睁开、正静静凝视着她的冰蓝色眼眸时，她先是愣了一瞬，随即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如释重负！
“你醒了？！”她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急切，立刻伸手想去探他的脉搏，“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那黑影的毒……”
她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沈清辞轻轻握住了她探过来的手腕。他的手掌依旧有些冰凉，力道却不容拒绝。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目光深深地、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带着倦容却依旧动人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冰蓝色的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与……一种深沉的、近乎痛楚的怜惜。
他薄唇微启，声音因虚弱而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真挚：
“又是你……救了我。”
他顿了顿，指尖在她手腕内侧轻轻摩挲了一下，如同羽毛拂过心尖。那双看尽三界变迁、淡漠众生的眼眸里，此刻只清晰地倒映着她一个人的身影，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唤出了那个仿佛萦绕在心头千万年的名字，带着无尽的眷恋与归属：
“我的……茯苓。”
“轰——！”
白茯苓只觉得一股热浪猛地冲上头顶，脸颊、耳朵瞬间红透，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她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手腕被他握住的地方，那冰凉的触感却像是带着电流，窜遍全身，让她四肢都有些发软。
“你、你……”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他那句“我的茯苓”在反复回荡。
她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沈清辞看着她这副少有的、完全不知所措的羞赧模样，苍白的唇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一个清浅却真实无比的弧度。他冰封万年的面容，因这抹笑意，如同雪后初霁，暖阳破冰，俊美得令人窒息。
他轻轻用力，将她的手拉近了些，贴在自己微凉的脸颊上，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让他无比贪恋的温度，满足地闭上了眼睛，低喃道：
“别走……再陪我一会儿……”
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依赖。
白茯苓僵在原地，抽手不是，不抽手也不是，看着他苍白虚弱却带着满足笑意的侧脸，感受着手心下他微凉的肌肤和平稳的呼吸，心中那点羞恼和之前因为他招来麻烦而生的怨气，竟奇异地一点点消散了，化作了一池被春风吹皱的、柔软荡漾的春水。
她终究是……拿他没办法。
房间里，灯火氤氲，静谧无声。只有两人交握的手，和彼此间无声流淌的、暧昧而温情的气息。窗外，月华如水，悄然见证着这冰山融化、铁树开花的罕见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