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内,岁月仿佛被拉长,转眼已是数载春秋。而在时空流速不同的人间,或许仅仅过去了数月。
在灵汐真人不懈的努力和沈清辞留下的那团神髓本源滋养下,白茯苓的神魂与根基恢复得极好。只是记忆依旧如同打碎的琉璃,拼凑不全,尤其是关于沈清辞和路无涯的关键部分,仍是混沌一片。
这日,灵汐真人对白茯苓道:“茯苓,你神髓融合已至关键,需一处极静极寒之地辅助稳固。玉衡峰灵气纯净,寒气充沛,最是合适。我已与玉衡师兄说好,你暂且去他那里住上一段时日。”
于是,白茯苓便被安排住进了玉衡峰,更具体地说,是住进了沈清辞那处常年被凛冽寒气笼罩、几乎无人敢靠近的独居小院。
一踏入小院,白茯苓就被那扑面而来的寒意冻得打了个哆嗦。举目望去,小院简洁到近乎空旷,檐下挂着冰棱,地面覆盖着不知积了多少年的冰雪,连那几丛原本该翠绿的修竹,都被冻成了晶莹的冰雕,整个院子活脱脱一个冰窝子。
“沈师兄……平日就住这种地方?”白茯苓搓着手臂,心里对那位“可怜”的、被“抛弃”还独自带娃(她认知中)的沈师兄,更添了几分同情。这环境,也太冷清,太不近人情了。
她白日里在玉衡真人指定的静室打坐,引导神髓与自身彻底融合。过程虽有些痛苦,但进展顺利,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一点点恢复,甚至比从前更加精纯浑厚。
只是每晚回到这个冰窝子般的小院,她都忍不住要腹诽几句。这日,她完成功课回来,看着院内那厚厚的积雪和冰挂,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这么好看的院子,被弄成这副鬼样子,真是暴殄天物!”她小声嘟囔着,几乎是下意识地,运转起体内已然恢复大半的灵力。精纯的、带着勃勃生机的木系灵力混合着一丝温暖的火息,以她为中心,如同涟漪般缓缓扩散开来。
她没有刻意去融化冰雪,但那温暖的气息所过之处,檐下的冰棱开始滴水,地面的积雪悄然消融,露出下方湿润的青石板,那几丛被冰封的修竹也仿佛舒展开了枝叶,重新焕发出翠绿的光泽。
不过片刻功夫,这小院竟从寒冬一步跨入了暖春,空气中弥漫着冰雪消融后特有的清新湿润气息,以及泥土和竹叶的芬芳。
白茯苓看着焕然一新的小院,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像人住的地方嘛!”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几丛刚刚“解冻”的翠竹,忽然注意到,在最大那丛竹子的根部,泥土似乎有被翻动过的痕迹,而且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
好奇心驱使下,她走了过去,蹲下身,用手轻轻拨开那松软的泥土。
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物。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挖了出来,那是一个尺许见方的玄铁盒子,入手冰凉沉重,盒盖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道简单的灵力封印。不知在此地埋藏了多久,盒身却依旧光洁如新,没有一丝锈迹。
这封印……感觉有些熟悉?白茯苓犹豫了一下,尝试着调动一丝与这封印同源的、属于沈清辞的冰系灵力(或许是神髓融合带来的微妙感应),轻轻点在封印核心。
“咔。”
封印应声而开。
她缓缓掀开盒盖。
里面没有想象中的奇珍异宝,只有一叠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信笺。
最上面一封,用的正是她之前见过的、那种散发着寒气的冰蚕丝绢。
她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她拿起那封丝绢信,缓缓展开。
熟悉的、风骨峭拔的字迹映入眼帘——是沈清辞的字。
这似乎是一封……没有写完,或者没有送出的信?内容比她之前偶然看到的那封更加直白,更加……滚烫。字里行间,不再是“情之所至”的克制,而是充满了挣扎、确认、以及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一封封地看下去。
有记录日常琐碎中不经意想起她的。
有因她与其他师兄说笑而暗自不悦的。
有在她“闭关”数年、音讯全无时的担忧与寻觅。
还有……关于陨星海那场意外,关于星辰契,他并非只想解除,而是……也曾有过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与庆幸。
这些信,跨越了很长的时间,记录着一个清冷如冰的人,如何被一道温暖的光闯入,如何笨拙地、挣扎地、最终无法自拔地动了心。
白茯苓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这些文字像是一把把钥匙,疯狂地撬动着她记忆深处被封锁的区域,无数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和阵阵眩晕。
她颤抖着手,拿起了盒子最底层,也是最后一封信。
这封信用的只是普通的宗门符纸,似乎写得很仓促,墨迹甚至有些晕开。上面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只有简简单单、却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与勇气写下的七个字,力透纸背——
沈 清 辞 爱 白 茯 苓
轰——!!!
这七个字,如同七道九天惊雷,同时在她脑海中炸响!
所有的迷雾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驱散!所有的混乱记忆碎片疯狂地旋转、碰撞、重组!
那个她口中“可怜”的、被“抛弃”的沈师兄……
那个她以为另有所爱、连孩子都是“意外”的沈师兄……
那个她拼命想靠近、想送他簪子、却被迫“忘情”的沈师兄……
那个在她记忆混乱时,默默守护、将她和孩子送回宗门、独自返回险地的沈师兄……
他一直爱的,是她。
从来都是她。
那宝宝……
那场她毫无印象的青云宗大婚……
那些她以为的“痴缠”与“错误”……
巨大的信息量和情感冲击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撞在身后的竹子上,震得竹叶簌簌落下。手中的信笺飘落在地,那七个字却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她的心版上。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悲伤,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极致的震撼、茫然,以及……迟来的、撕心裂肺的痛楚。
她想起了更多。
想起了自己作为泠音时,那份无望的爱恋。
想起了转世后,在青云宗小心翼翼的靠近。
也想起了……南疆回来后,那锥心的绝望,与亲手捏碎的同心玉……
记忆的潮水疯狂倒灌,几乎要将她的神识撑爆。
她扶着竹子,缓缓滑坐在地,在暮色笼罩的、已然回暖的小院中,失声痛哭。
原来,她不是局外人。
她一直是这场情爱纠葛中,最深陷、最痴傻、也最……幸运的主角。
只是,这真相来得太迟,也太痛。而那个写下这七个字的男人,此刻,正身在遥远的人间,与魔物厮杀,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