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昭的指尖刚触到祖祠门环,门内便传来“沙沙”轻响。
她与沈知远对视一眼,推门而入时,裹着红绸的《双生契》正摊开在供桌上,最后一页的人皮纹路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青。
“是活的。”她脱口而出。
沈知远的手立刻覆上她后背。
林晚昭上前两步,看清那所谓的“纸页”——每一道暗纹都是凝固的血痕,最外层的人皮边缘还沾着细碎的肉末,像被生生从活人身上剥下时未擦净的肌理。
她伸指轻触,血纹竟如脉搏般轻轻跳动,掌心传来的温度,与方才井底灰烬里老祖宗的“体温”一模一样。
“这是……”
“影不可见!见者即囚!”
沙哑的嘶吼撞碎祠堂的寂静。
林晚昭猛地转头,看见刻符老道正扒着后窗棂,指甲缝里渗着血,脸上沾着墙灰,一双眼睛却亮得瘆人:“你听见死人……你也快成死人了!历代听魂者都困在影里,等魂被吸尽,就成这卷上的皮!”他突然扑过来,枯瘦的手直抓林晚昭面门,“快烧了它!烧了它你还能活——”
沈知远旋身挡在她面前,归墟钟残片从袖中滑落,“当啷”砸在供桌上。
残片表面突然泛起金光,婴儿啼哭般的声音混着沉郁的钟鸣炸响:“愿火不灭,听魂不死。”
林晚昭浑身一震。
老道的手悬在半空,突然像被抽走了力气,瘫坐在地喃喃:“愿……愿火……”
沈知远捡起残片,指腹抚过其上浮现的古字:“我查过归墟钟的典故。当年铸钟时,每道纹路都是听魂者的愿力。你母亲坠井那日,井里没有尸体。”他转头看她,眼尾泛红,“她是主动以魂寄愿,把最后的声音封在钟里,等你听见。”
林晚昭的喉咙发紧。
记忆里母亲坠井前的面容突然清晰——她被王氏推下井时,不是恐惧,是释然。
原来那句“藏好你的耳朵”,是怕她太早听见真相;那句“听见真相的人不能闭眼”,是在等她自己撕开这张裹了二十年的谎。
“晚昭。”沈知远将残片塞进她掌心,“你母亲的愿,是让你活。”
林晚昭低头看供桌上的人皮卷。
血纹还在跳,像在嘲笑她这些年的挣扎——原来真正的“双生契”不是血脉相连,是听魂者与影的共生:影吸魂,魂养影,直到听魂者变成新的皮,新的影。
她摸出袖中愿核。
自井底起就发烫的珠子此刻烧得掌心生疼,与归墟钟残片共鸣着,在她手心里投下两团交叠的光。
“我母亲没输。”林晚昭突然笑了,“她把愿火传给了我。”
她咬破指尖,血珠坠在人皮卷上。
“嗤——”
血珠落处,人皮卷发出垂死的呜咽。
林晚昭看见无数黑影从卷中窜出,那是历代听魂者的残魂,他们张着嘴,却发不出声——原来他们不是被影吞噬,是被这卷封印了声音。
“破契之法,唯听魂者自愿承愿。”
沙哑的男声突然在头顶炸响。
林晚昭抬头,见《双生契》的最后一页正在自燃,焦黑的边缘露出新的字迹:“非献子,非断脉,而在心燃不熄之火。”
“原来老祖宗当年写错了。”她轻声道,“他以为要献祭血脉,其实要的是……”
“要的是愿火不灭。”沈知远接话,目光灼灼,“你母亲用魂燃愿,你用愿续魂,这才是真正的破契。”
林晚昭举起影钥。
虚影之钥在愿火中褪去凉意,变得温热如活物。
她站在祠堂中央,声音清越:“我林晚昭,以听魂之名,代代承愿——不为质子,不为谎言,只为真相可闻,亡者得安!”
愿核“砰”地炸裂。
白焰自她掌心腾起,瞬间吞没供桌上的人皮卷。
林晚昭看见人皮卷在火中扭曲成无数张脸:有老祖宗的,有林二老爷的,有王氏的,最后都化作灰蝶,扑棱棱飞向窗外。
“咚——”
闷响惊得两人回头。
影井守哑僧正跪在墙角,额头撞在石柱上,鲜血顺着刻满经文的墙面往下淌。
他的影子里,一把鎏金铜钥正缓缓浮现,与虚影之钥的轮廓严丝合缝。
“哑僧!”林晚昭扑过去要扶他,却被他摇头止住。
哑僧指了指真钥,又指了指她,最后双手合十,在胸前画了个“安”字。
他的瞳孔逐渐涣散,最后看她的目光,像极了母亲临终前的温柔。
“我明白。”林晚昭捧起真钥,“我会替你守好林家人的魂。”
白焰突然一暗。
林晚昭抬头,看见老祖宗的残魂正凝立在香案上方。
他的面容不再是画皮匠的伪作,而是记忆里那个会摸她头、给她塞蜜饯的祖父:“好孩子……林家的门,终于开给了对的人。”
他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她发顶。
林晚昭鼻酸,伸手去抓,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老祖宗的残魂散成星光,落进愿火余烬里。
“哥……”
带着哭腔的呢喃从门外传来。
林晚昭转头,见林二老爷正跪在雪地里,符刃摔在脚边,脸上泪痕混着雪水:“我以为守着画皮就是守着你……原来我早把你弄丢了。”
他望着祠堂里的火光,眼神突然清明:“三十年前雪夜,我偷拿爹给你的玉牌去赌坊……你替我挨了二十板子,还说‘阿弟别怕’。”他低头揪住自己胸口的衣襟,“我该说‘哥,我不敢了’……该说的……”
林晚昭没说话。有些债,说出口就晚了;有些醒,却永远不迟。
“叮——”
归墟钟残片突然剧烈震动。
婴儿啼哭般的声音转为清亮的笑:“影……烬……了。”林晚昭摸向自己心识深处,那纠缠了三日的梦魇竟像被刀斩断的线,再无半分余响。
她望着窗外,晨光正穿透云层,将雪地染成淡金。
愿核的余烬在她掌心发烫,像母亲的手,一下一下轻拍她手背。
“娘,我听见你了。”她对着虚空低语,“这次,是我来告诉你:我们,醒了。”
沈知远走过来,将她冻红的手裹进自己掌心。
两人正要离开祠堂,林晚昭的脚步突然顿住——后园老槐树下,积雪未消处,一道新鲜的爪痕正从冻土中渗出暗红,像有什么东西,刚从地底下抓开了一道缝。
“怎么了?”沈知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没事。”林晚昭摇头,“只是觉得,林家的秘密,该翻的,才翻了第一页。”
她握紧真钥,与沈知远并肩走出祠堂。
晨风中,归墟钟残片与真钥相击,发出清越的鸣响,像是在应和,又像是在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