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门环上的铜绿还凝着夜露,门房老张揉着后颈推门时,柴刀劈木的脆响突然炸在耳侧。
他踉跄后退,青布鞋底碾过满地木屑,抬头正撞进守碑哑仆充血的双眼。
那是林家守了三代祖坟的老仆,从前总蹲在祠堂阶下用枯枝画地,此刻却像被抽了魂的傀儡——右手攥着缺了口的柴刀,刀身崩裂出三四道豁口,正一下下往门神画轴上劈。
朱红门楣被砍出深痕,画中穿玄紫蟒袍的“门神”半边金漆剥落,露出底下暗红血字:“祭日将至,血钥归位”。
“疯了!
守碑的疯了!“老张的吆喝惊飞檐下麻雀,前院扫落叶的小丫鬟撞翻了竹箕,几个护院提着木棍冲进来时,哑仆突然旋身。
他的步法诡谲如踏墓碑,脚尖点着青石板的缝隙,竟避开了当头砸下的木棍,柴刀“当啷”坠地,人却直往祠堂方向冲去。
林晚昭赶到祠堂时,正见哑仆跪在母亲灵位前。
他额头抵着青砖,每叩一次头就渗出血珠,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呜咽,布满老茧的手先是指向正厅方向的门神残画,又死死抠住供桌边缘,往西边地窖的方位掰。
“阿昭。”沈知远的手按在她后腰,声音里带着晨起未褪的沙哑,“他在说什么?”
林晚昭蹲下身。
哑仆的手腕暴起青筋,指甲缝里嵌着木屑和血渍,见她靠近,突然抓住她的手往自己眉心按。
她触到他额角的温度——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炭。
“守碑不守门,守门必疯。”她的指尖在哑仆掌心缓慢划动,这是幼时母亲教她的守墓人手语。
哑仆浑身剧震,浑浊的眼睛突然有了焦距,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在地上画:父临终言,门神非神,是...封魂。
“封魂?”林晚昭的呼吸一滞。
母亲曾说守墓人世代守的是林家祖坟的“封”,却从未提过宅中门神也有封印。
哑仆继续画,指甲在青砖上刮出刺耳鸣响:金甲下...锁第十童。
逃...逃的替身。
西园地窖九具童尸的脸突然浮现在她眼前。
林晚昭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哑仆的手语还在继续:燕王邪术,代死...代活。
她的指尖顿住——母亲临终前说“藏好你的耳朵”时,手里攥着的正是半枚玉佩。
而哑仆此刻,正用染血的指甲在地上画出一枚完整的双鱼佩。
“去取阴绣嬷嬷未焚尽的孝帕。”林晚昭霍然起身,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音,“要沈府送来的魂烛。”
阴绣嬷嬷是抱着帕子冲进祠堂的。
她绣丧礼用帕三十年,此刻却像捧着烫手山芋,帕角的金线穗子在她发抖的手里晃成虚影:“姑娘...这帕子原是要随老夫人头七烧的,前日...前日王氏说不吉利,命人丢进灶房...”
“够了。”林晚昭将孝帕覆在门神残片上,沈知远点燃的魂烛凑近时,帕子突然泛起幽蓝微光。
火光照过画框裂缝的刹那,她听见指甲刮过门板的声音——
画面在孝帕上浮现:青砖铺就的门廊,七个粗使婆子按住个扎双髻的女童。
女童腰间挂着双鱼佩,正是她幼时丢失的那半枚!
紫袍人手持金粉笔,笔尖戳进女童右眼:“你代她死,她代你活。”女童的哭嚎被捂进帕子,魂魄像团黑雾被抽离身体,融入门神像的金甲。
林晚昭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能听见亡者声音却从未被邪术反噬——是这个连名字都没留下的替身女童,用魂魄替她挡了三十年阴煞。
“第十人从未死。”地库战俘亡魂首领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她的怨,比九阴更毒。”
祠堂的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林晚昭摸出腰间骨笛,笛身第九孔与母亲玉符的缺口严丝合缝。
她抬头看向沈知远,后者正用帕子替她擦去掌心的血:“阿昭,你想做什么?”
“召她出来。”她用手语比得很慢,“但释放她,地窖封印会松动一半。”
沈知远的拇指擦过她眼角,那里不知何时落了泪:“那就让她...做我们的先锋。”
夜漏三更时,林晚昭站在门神残框前。
骨笛贴着心口,能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呜咽,像幼时母亲哄她入睡的歌谣。
她咬破指尖,血珠坠在画中金甲的裂缝上。
“嘶——”
金漆剥落的声音像蛇蜕。
画中浮现出女童扭曲的面容,她的眼睛是两个血洞,嘴张得能塞进拳头:“还我...名字...还我...身体...”
林晚昭的耳膜几乎要被这声嘶吼震裂。
她看见女童的手从画中伸出来,指尖燃着幽蓝鬼火,缓缓转向北方——那里是大宁皇陵的方向。
“阿昭。”沈知远的披风裹住她发抖的肩,“皇陵...燕王的老巢?”
林晚昭没有回答。
她望着女童指尖的鬼火,突然想起地窖石壁上移动的血字:“第十人已至,祭门将启”。
王氏这些年被燕王当枪使,却不知自己不过是祭礼上的一枚棋子——真正的血钥,从来都是她,和这个连名字都被抹去的替身。
更深处的寒意爬上脊背。
林晚昭攥紧沈知远的手,掌心能触到他腕间跳动的脉搏。
她知道,等天亮时,京都的早报会传来新消息——但此刻,她只听见女童的呜咽里,藏着一句被压了三十年的话:“宫变...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