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风卷起那片青袍残角,猎猎作响,像一声无情的嘲弄。
林晚昭眸光一凛,快步上前拾起。
布料入手冰凉,质地细密,非寻常人家可有。
她转身回屋,将那张从密道中得来的残页平铺于桌案,再把这块青袍残角并置其侧。
烛火摇曳,光影跳动。
两样东西,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在林晚昭眼中,却瞬间合二为一!
那布料上暗绣的流水纹,与密信残页纸张背面的水印,竟是同一种图样,皆出自京城最有名的“苏记”!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击中她的脑海。
“绿枝!”她声音沉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小姐,奴婢在。”绿枝立刻从外间进来。
“去查库房的入库录,看看府里最近半年,所有从‘苏记’购入的物品清单,特别是……香料。”
绿枝虽心有疑虑,但见自家小姐神情凝重,不敢多问,领命而去。
不过半个时辰,绿枝便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疾步返回,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小姐,查到了!每月十五,‘苏记’都会送来一盒‘兰雪香’,入库后直接送往……送往二小姐的院子,专供给二小姐林婉如一人使用!”
林婉如果然有问题!
林晚昭心中巨震,面上却愈发冷静。她伸出手:“香呢?”
“奴婢……奴婢方才借着送宵点的由头,从二小姐房里的香炉中,取了一点香灰,又……又顺了半支未燃尽的……”绿枝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
林晚e昭接过,取出一小撮灰白色的香末,置于小巧的鎏金香炉中,以火折子点燃。
一缕轻烟袅袅升起,那股名为“兰雪香”的气味清雅绝伦,带着雪后初晴的凛冽与寒梅的幽芳,确是安神定魄的上品。
可林晚昭知道,越是美丽的东西,背后隐藏的毒刺便越是致命。
她闭上双目,指尖轻轻搭在母亲留下的那支蝶恋花玉簪上,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缕香烟之中。
刹那间,一股微弱而混乱的意识顺着香气涌入她的脑海。
那是一个属于林婉如的,充满恐惧与矛盾的声音。
“……每日一炷……娘说这香能安神……可为什么……我的头好痛……好痛啊……梦里……梦里全是火……好大的火……在烧那些账本……烧不完的账本……”
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被压抑的痛苦。
林晚昭的心猛地一沉,意识如遭重击,骤然从那片混乱中挣脱出来!
她睁开眼,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香里,有毒!
一种能让人神志昏沉,意识薄弱,从而任人摆布的慢性毒药!
王氏,好狠的手段,竟用这种阴毒法子控制自己的亲生女儿,逼她去做那焚毁罪证的傀儡!
不行,必须拿到证据!
夜色如墨,林晚昭换上一身利落的夜行衣,如一只灵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林婉如的闺房。
林婉如已在安神香的作用下沉沉睡去,眉心紧锁,似乎在梦中也备受煎熬。
林晚昭没有惊动她,凭借着前世的记忆与方才感知到的模糊画面,径直走向梳妆台。
她轻轻敲击妆匣的侧面,在一处不起眼的接缝处用力一按,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个隐秘的夹层弹了出来。
里面静静躺着的,正是密道图的另外半卷!
林晚一昭迅速将其收入怀中,目光又落在了林婉如的枕下。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枕头,一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赫然在目,里面还剩下半包“兰雪香”。
她取出随身的银针,刺入香料粉末之中。
不过一息之间,光洁的银针尖端,瞬间浮现出一片诡异的紫黑色斑点!
是“缠丝蛊”!
林晚昭倒抽一口冷气。
此毒阴狠至极,平日里慢性侵蚀心脉,令人精神萎靡,一旦停用超过三日,毒性便会猛烈爆发,使人癫狂失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氏竟用此毒控制林婉如,一旦事成,只需停药,林婉如便会成为一个疯子,所有秘密都将随着她的疯癫一同埋葬!
好毒的心肠!
她正要将这包毒香收走作为铁证,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轻的、压抑的呜咽声,从与卧房相连的内室传来。
林...晚昭立刻收敛气息,如壁虎般贴在门板上,凝神细听。
“小姐……小姐您醒醒啊……您不能再烧了……您烧的不是账本,是……是您自己的命啊……”
是绣帕嬷嬷的声音!
她是从小看着林婉如长大的奶娘,忠心耿耿。
此刻,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似乎被人捆住了,动弹不得。
紧接着,一个冰冷刺骨的声音响起,是王氏!
“她若是不烧,我便让你死在她眼前。你这条老命,和她的前程,让她自己选。”
门内的呜咽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林晚昭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悄然退走,带着满腔的怒火与寒意,返回自己的院落。
她坐在灯下,从怀中取出一块绣帕,那是上次从林婉如身上掉落的。
她再次举起母亲的玉簪,这一次,簪尖没有触碰毒药,而是直接点在了绣帕上。
她要强行感知林婉如内心最深处的执念!
“嗡——”
一股比方才强烈百倍的撕裂感在她脑中轰然炸开!
无数混乱的画面和声音疯狂涌入!
“我不想烧……我不想烧啊……可是我的手不听使唤……娘……娘给我喝的药……她说我不喝,就把我赶出林家,让我自生自灭……贺九说,不烧掉那些盐引账目,北境的将士就要饿死……可……可那些盐,是刮了多少百姓的血肉换来的啊……是命啊……”
林婉如的意识在孝道、威胁与仅存的良知之间痛苦挣扎,几乎要被撕成碎片。
就在这时,一个尖利的女声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这片混乱之中:“软弱者,只配去死!”
是王氏的声音!
“噗——”
林晚昭再也承受不住这股精神冲击,猛地前倾,呕出一口鲜血。
眼前金星乱冒,头痛欲裂。
但她强撑着,将那千头万绪中唯一清晰的关键信息死死记在心里——林婉如每日辰时,都要服用一碗汤药,由王氏最信任的亲婢亲自送去!
次日,辰时将至。
绿枝换上了一身粗布衣,扮作洒扫庭院的丫鬟,悄悄潜伏在东院通往林婉如住所的必经廊下。
果然,王氏的婢女端着一个黑漆托盘,上面放着一碗尚冒着热气的汤药,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
绿枝算准时机,故意将水桶打翻,在婢女转身呵斥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一个早已备好的空瓶,将药碗里的药液调了包!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眨眼之间。
林晚昭在房中接到绿枝换来的药液,立刻进行检验。
只一滴,银针便瞬间漆黑如墨!
药里,果然含有“缠丝蛊”的粉末!
人证物证俱在!她正欲起身,制定下一步的计划,将王氏一举扳倒。
突然,西院的方向传来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叫!
“啊——救命啊!”
是绣帕嬷嬷的声音!
林晚昭心中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
她和绿枝飞速赶往西院,只见绣帕嬷嬷被五花大绑,正被贺九和两个家丁拖拽到一口深井旁边!
贺九脸上挂着一抹残忍的冷笑,手中提着一把明晃晃的腰刀:“主母有令,此等乱主子心神的恶奴,沉井!”
“住手!”
林晚昭厉声喝道,身形如离弦之箭,疾奔而至!
贺九缓缓抬起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弧度。
下一秒,他手中的刀光一闪,直接割断了绑着嬷嬷的绳索!
扑通!
绣帕嬷嬷的身子如一块破布般坠入井中!
“不!”
林晚昭目眦欲裂,扑至井沿。
就在嬷嬷的身影即将被黑暗的井水吞没的瞬间,她手腕一抖,奋力将那支银簪投掷而出!
银簪破空,带着一线寒光,精准地刺中了嬷嬷下坠中的衣袖,去势未尽,竟从袖口带出了一方帕子!
那方染血的帕子,轻飘飘地落在井沿。
林晚昭颤抖着拾起,帕角用细密的针脚绣着一个娟秀的“如”字。
而当她翻过帕子,瞳孔骤然收缩——背面,竟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小字:
“密道闸三,藏母信。”
她猛然抬头,贺九和他的手下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圈圈向外扩散的井水涟漪,和那无尽的黑暗。
夜,深了。
林婉如独自坐在房中,面前的药碗早已被她失手打翻。
她浑身颤抖着,从床板的夹缝里,取出了那半卷被火燎过的密信,泪水潸然而下。
“娘说,烧了就都安全了……可嬷嬷说……那是娘……害死大娘的证据……”她泣不成声,将那半卷密信死死塞入怀中,第一次,用抗拒的目光望向了西院的方向。
而此刻,林晚昭正静静地立于母亲的灵位前。
她将那方从井边带回的、染着绣帕嬷嬷鲜血的帕子,轻轻放置在香炉之中。
而后,她举起那支曾刺破毒香、又曾救下信物的母亲遗簪,簪尖在自己的指腹上轻轻一划,一滴殷红的血珠,精准地滴落在染血的帕子上。
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却带着撼动乾坤的力量。
“母亲,女儿今日,不止要听魂,更要救人。”
庭院中,檐下的铜铃无风自响,发出一声清越的脆鸣。
井,未枯。毒,未解。
但坚不可摧的黑幕之上,已然被撕开了一道裂痕。
光,正在一点一点地,渗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