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彻骨的痛楚自肩胛骨蔓延至四肢百骸,林晚昭的脸色苍白如纸,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但这点伤,与前世被烈火焚身、剜心取血的剧痛相比,不过是蚊虫叮咬。
她扶着床沿,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站起,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绿枝,去城外破庙,寻一个叫老柯的疯匠人。”
绿枝满心忧虑,小姐的伤口还在渗血,何事如此紧急?
但见她眸中寒光,不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绿枝气喘吁吁地跑回,脸上满是困惑:“小姐,找到了。那老柯……疯疯癫癫的,披头散发,谁也不理,就蹲在角落里,手里拿着块破铜片,日日夜夜地敲,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一句话。”
“什么话?”林晚昭的心提了起来。
“他说……‘环不开,魂不散’。”
就是这句!
林晚昭心中巨震,前世她至死都未能解开的谜团,今日终于有了线索!
她不再迟疑,披上一件斗篷,不顾绿枝的劝阻,亲自赶往城外破庙。
破庙蛛网遍布,神像倾颓。
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形如枯槁的老人正埋头用一根细长的铁丝,专注地拨弄着一只锈迹斑斑的铜雀,口中念念有词,正是那句“环不开,魂不散”。
他的世界里,仿佛只有那只残破的鸟儿。
林晚昭放轻脚步,缓缓走近。
她从怀中取出一支通体温润的白玉簪,簪头雕着繁复的双生云纹。
这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她没有开口,只是用簪尖,在老人面前的石板上轻轻一叩。
“叮。”
一声脆响,清越如铃。
正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老柯动作猛地一滞,仿佛被惊雷劈中。
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被污垢和乱发遮蔽的脸,唯有一双眼睛,在看到那支玉簪时,浑浊的瞳孔里骤然爆出一抹惊人的亮光。
“老伯,”林晚昭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这只雀,这把锁,可是您当年为家母太夫人所制?”
老柯的嘴唇哆嗦着,视线死死锁在那玉簪的双生云纹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许久,才挤出几个沙哑艰涩的字:“……遗簪双纹……是……是阴钥……”他猛地抓住林晚昭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眼中光芒更盛,急切地嘶吼道:“衔环者,非口,是眼!是眼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林晚昭如遭电击,瞬间顿悟。
她一直以为机关在雀口,却从未想过,那真正的“环”,竟是镶嵌在铜雀双目中的两个微小环扣!
需要用这支作为“阴钥”的玉簪,以特定的角度迎着光线,才能触动机关!
她顾不得再与老柯多言,转身便往林府飞奔而去。
西跨院,母亲旧居。
一切都还维持着当年的模样,只是早已人去楼空,满是衰败。
林晚昭抬头,一眼便看到了屋檐下挂着的那只落满灰尘的铜雀。
它在风中微微摇晃,仿佛一只沉默了十数年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搬来梯子,小心翼翼地取下铜雀。
按照老柯的提示,她手持玉簪,将簪尖对准铜雀右眼的环扣,迎着西斜的日光,轻轻旋动。
一圈,两圈,三圈。
“咔哒。”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机括声响起,铜雀的口竟真的缓缓张开,从中吐出了一枚不过半寸长的黄铜钥匙!
林晚昭的心脏狂跳不止,她紧紧攥住那枚冰冷的钥匙,立刻对身后的绿枝下令:“快!去查西跨院的地窖!每一寸墙壁都不要放过!”
绿枝虽不明所以,但见小姐神情凝重,不敢怠慢。
不多时,地窖中传来她惊喜的呼声:“小姐!找到了!墙角有一块砖是松的,后面……后面有个暗格,里面有个铁箱子!”
林晚昭冲入地窖,只见一个尺许见方的铁箱静静躺在暗格中,箱面蒙尘,却依然能看清上面深刻的三个字——阴阳契!
而箱子正中的那个锁孔,形状与她手中的铜匙严丝合缝!
就在她准备开箱的瞬间,地窖口传来一声怒喝,火把的光亮将整个地窖照得通明。
“住手!林晚昭,你好大的胆子!”
林守义带着一众族老和家丁堵在门口,他身为林氏一族的族长,此刻脸色铁青,厉声呵斥:“此地窖乃是祖上传下的禁地,岂容你一个晚辈在此肆意妄为!还不快把箱子放下!”
林晚昭缓缓直起身,面对着气势汹汹的众人,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她将那枚小小的铜匙摊在掌心,迎着火光,声音清冷而坚定:“族长,各位族老。这箱中之物,关乎我母亲清白,关乎我嫡系一脉的生死存亡。”
她顿了顿,目光如刀,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今日,晚昭愿立下血誓。若这箱中没有所谓的‘阴阳契’,我便自断一指,向各位谢罪。若有——”她加重了语气,“便请族长和各位族老当众宣读,还我母亲一个公道!”
“自断一指?”众人哗然。
林守义的眼神剧烈地闪烁着。
他看了一眼林晚昭那决绝的神情,又看了一眼她身旁那个神秘的铁箱,心中犹豫不决。
若是寻常胡闹,他早已命人将她拿下。
可她竟敢以手指为赌注,这份底气,让他不得不心生忌惮。
沉默半晌,他终究一摆手,沉声道:“好!老夫就允你一次!开箱!”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林晚昭不再多言,将铜匙插入锁孔。严丝合缝,轻轻一转。
“咔——”
锁簧弹开的声音,在死寂的地窖中格外清晰。
箱盖缓缓开启,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卷轴,赫然映入眼帘。
林守义颤抖着手,将卷轴展开。
当看清上面的墨迹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王氏与徐文柏合谋,以‘七日绝’之毒,暗害昭婕妤林氏,事成之后,林氏名下城南三十顷良田、城中七间旺铺,尽归王氏。此为阴阳契,双方各执一份,若有反悔,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契书末尾,是两个鲜红刺目的血指印。
一个,属于如今林府的主母王氏。
另一个,则属于早已病死的林府远亲——徐文柏!
地窖内,落针可闻。
跟在人群后的王氏心腹赵嬷嬷,脸色瞬间惨白,她尖叫着强辩道:“伪造的!这绝对是伪造的!谁会把这种要命的血誓立在祖宗禁地?荒唐!”
“伪造?”林晚昭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
她闭上眼,仿佛亲见,用一种近乎复述的语调缓缓说道:“三年前,三更一刻,正是你,赵嬷嬷,亲手将这卷契书放入铁箱。你当时还对王氏说:‘主母放心,这地窖阴冷潮湿,除了您谁也不知道,最是安全不过’。”
她猛地睁开眼,指向铁箱一角:“各位请看,箱角那片蛛网,丝络完整,尘埃未动,证明昨夜之前绝无人开启过。若非原物,我林晚昭难道还能凭空变出一份带着三年尘土和蛛网的契书不成?”
众人循声望去,果见箱角一片细密的蛛网完好如初,上面挂着薄薄的灰尘,绝非新结。
这一下,再无人能说出半个字来。
林守义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他抚摸着那份墨迹清晰、血印殷红的契书,仿佛被烫到一般。
良久,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声音苍老而疲惫:“此契……若为真……那嫡系一脉的田产铺面,皆应归还……归还林晚昭。”
“不!不可能!”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沉寂。
一直躲在人群后的王氏终于失控,她跌跌撞撞地冲出来,瘫坐在椅子中,双目赤红,状若疯癫,“不可能!当年的火明明都烧了!所有东西都烧干净了!你怎么可能还会找到!你怎么还能找到!”
这声嘶吼,无异于当众自白。
林晚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缓缓将那份决定生死的契书高高举起,字字如刀:“你说火能烧尽世间万物,可人心记着,地窖记着,就连屋檐下那只不会说话的铜雀,都替你一笔一笔记着!”
当夜,林府的风声都似乎带着血腥味。
城南一处高墙之上,一道黑影凭风而立。
贺九遥望着林府西跨院那彻夜通明的灯火,眼中情绪复杂。
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铜雀的残片,那工艺与材质,竟与林府地窖中的那只同出一源。
他摩挲着残片锋利的边缘,低声自语:“老柯……当年,他可不止做了一只……”
那女人,以为拿到契书就是终结。
可她若是再深查下去,很快就会知道,那份所谓的“阴阳契”,其实……还有第三份。
而此刻,西跨院的灵堂内,林晚昭为母亲点上三炷清香。
青烟袅袅,映着她清冷决绝的侧脸。
她没有将那份真正的“阴阳契”焚烧,而是小心翼翼地卷起一份早已抄录好的副本,藏入了香炉底座的暗格之中。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灵前那串母亲生前最爱的铜铃。
“母亲,您看到了吗?女儿今日,不止是为您翻了这桩旧账……”
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能将磐石碾碎的力量。
“我,要动的,是她的根。”
话音落下,那串静止的铜铃,竟无风自鸣,发出一声清脆悠长的回响。
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悄然散开,仿佛一声叹息,又似一句应允,最终消融在沉沉的夜色里。
林府的这个夜晚,看似尘埃落定,实则暗流汹涌。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片虚假的平静之下,悄然酝酿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