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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

此刻是凌晨三点十七分,我坐在空荡荡的实验室里给你写这封信。护目镜还挂在脖子上,镜片上沾着刚才做电解实验时溅到的盐酸痕迹——就像我此刻视线一样模糊。

收到你的信时,我正在调试示波器。信封上你的字迹比往常潦草,拆开后以后别联系了五个字像突然通电的探针,扎得我直接从实验凳上站了起来。老周以为我触电了,差点拉电闸。

(此处有被橡皮反复擦拭的痕迹)

这三个多月来,我每天都去收发室,直到看门大爷锁铁栅栏。寄给你的28封信里:第7封夹着物理竞赛报名表复印件(你说想看看真正的难题);第13封装着银杏叶(你初三夹在我课本里的那片,我用透明胶重新粘好了);前天寄出的第28封,是省赛一等奖证书复印件,背面写着第一个想给你看。

(信纸此处有轻微皱褶,似被液体浸润过)

你说月考失败,可我明明在每封信里都画了错题分析图;你说后座男生很铁,但记得初三时你吐槽男生借橡皮都是故意碰手吗?当时我还特意买了长柄橡皮递给你。

(突然换了一种更细的笔迹,字迹轻微发抖)

最让我困惑的是,你说我不来信。晴雯,我书桌抽屉里留着所有寄出信的复写副本,要我现在一封装一封装进快递盒吗?上周冒雨去邮局寄的特快专递,收据还粘在我物理书扉页上。

(此处笔尖划破信纸,墨水晕染成放射状)

实验室的通风窗突然灌进一阵风,吹走了我手边计算用的草稿纸。就像现在,我甚至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到你手里。如果...如果这真是你最后的决定,至少告诉我,之前的信你都收到了吗?

(最后几行字明显向右下方倾斜)

天亮后我还要去参加实验操作考试,但老周刚进来看到我的样子,直接给了两耳光让我清醒。他说我现在这副模样,就像他养的那只被汽车碾过的猫——虽然我觉得更像你画的那只不逮耗子还老掉毛的炸毛猫。

武桢

2004年5月18日黎明

信投进邮筒的那一刻,陈武桢的手还停留在冰冷的金属投递口上,仿佛这样就能把已经离手的信再拽回来。回实验室的路上,他数着步数——从邮局到实验楼一共六千四百七十二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未干的沥青上,沉重而黏腻。

夜里,他躺在宿舍床上,盯着上铺的床板,脑子里全是信里的句子。他忽然想起自己忘了写最重要的一件事——柳晴雯宿舍的电话号码他根本没有。他们之间的联系,从来只靠那些薄薄的信纸,而现在,连这个联系也被她亲手切断了。

他翻了个身,床板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窗外,初夏的蝉鸣已经开始聒噪,像某种无休止的倒计时。

第三天中午,他提前二十分钟溜出教室,跑到收发室门口等着。看门的老张头叼着烟斗,斜眼看他:又来等信?这周都第三回了。

陈武桢没说话,只是盯着老张头手里那摞新到的信件。没有他的。

急什么,老张头吐了个烟圈,特快专递也得三天。

可第五天、第七天过去了,依然没有回音。

他开始怀疑信是不是丢了。但寄的是特快专递,有追踪单号,他去邮局查了,系统显示已签收。

会不会是她不想回?这个念头像一根细针,悄无声息地扎进心里。

陈武桢想打电话,可柳晴雯从没给过他专门的号码——她宿舍没装电话,只能打到传达室,而传达室的大爷记性时好时坏。有一次他好不容易打通,对方却说:柳晴雯?早退学了吧?

陈武桢握着听筒,浑身发冷。后来才知道是对方听错了名字。

但更多的时候,电话根本没人接。

两周后的傍晚,陈武桢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翻出柳晴雯过去的信。那些信纸已经起了毛边,折痕处快要断裂。他忽然注意到一个从未在意的细节——她最近几封信里,提到后座男生的频率越来越高。

今天他又借我笔记,字写得比你工整多了。

体育课扭伤脚,是他背我去医务室的。

......我们很铁。

陈武桢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这些句子,直到纸张被磨破一个小洞。

陈武桢曾以为自己早就占据了柳晴雯心里最特别的位置。那些信里没点破的暧昧,那些炸毛猫银杏叶的私密暗号,那些等你考上大学的约定——他以为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承诺。

可现在,陈武桢像个固执的守塔人,守着一段已经断掉的桥。

一个月后的物理模拟考,他故意做错最后一道大题。走出考场时,老周揪住他衣领:你知不知道这道题和去年省赛真题一模一样?

他知道。去年柳晴雯在信里说:真想看看真正的难题长什么样。所以他特意记下题目,准备亲自讲给她听。

现在,这些精心准备的讲解,和那28封没有回音的信一样,成了无人接收的讯号。

傍晚回宿舍时,他路过垃圾桶,里面躺着一封被退回的信——邮局贴了张便条:查无此人。虽然不是陈武桢写给柳晴雯的信,但依旧让陈武桢心里一震。

陈武祯站在原地,突然明白了柳晴雯信里那句“以后别联系了”的真正意思。不是赌气,不是试探,也不是担心影响学习的假装,或许是是彻彻底底的告别。

然而,陈武桢却不甘心,他想去找柳晴雯,非常想。

蝉鸣声里,暑假如期而来。

2004年7月12日清晨6点20分,陈武桢步行走到车站已经七点多了。买票,找车,终于坐上去顺从县县城的车,陈武桢心里很兴奋,尽管这趟开往顺城县的中巴车票和他平时回家的路线差不多。但是陈武桢还要多花差不多同样的钱购买从县城到翼城镇的车票,尽管多花了钱,但陈武桢确实心甘情愿,因为他为这次行动准备了很久,如果算上去年暑假前的准备,那就更让陈武桢觉得珍贵。

车站厕所的镜子里,他看到了一个略显疲惫的自己。下巴上冒出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有些邋遢。他用冷水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突然,他想起了柳晴雯曾经在信中写过的一句话:“你们男生是不是永远学不会刮胡子?”当时看到这句话时,他还特意去买了剃须膏,想要证明给她看,自己并不是那个永远学不会刮胡子的男生。

然而,如今那个剃须膏的泡沫铁罐已经生锈了,静静地躺在洗漱台上,仿佛在嘲笑他的懒惰和拖延。他不禁感叹,也许每个男生的第一次刮胡子,都需要一个漫长的心理过渡期吧。

陈武桢开始担心起来,自己从未刮过的胡须会不会让柳晴雯嫌弃呢?她会不会觉得他不够整洁、不够成熟呢?这些担忧在他的心头萦绕,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中巴车在滨河公路上摇晃,玻璃窗震得咔咔响。前排妇女怀里的婴孩在哭闹,后座两个初中生在分食一包辣条——这些声音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陈武桢的额头抵着滚烫的车窗,看窗外绿浪般的玉米地。去年暑假前,柳晴雯在信里写:我们放假后要接着补课两周。不知道今年,她们是不是也会补课,想到去年暑假自己准备好的行程却因为借钱给受伤的同学而没有实现。陈武桢又觉得非常的后悔,如果在过去的两年里,他和柳晴雯能见上一面,或许,柳晴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疏远自己了。想到这些,陈武桢又觉得自己这次的突然造访会不会让柳晴雯觉得意外或唐突,柳晴雯见到自己会高兴呢还是讨厌呢?

(一粒砂砾卡在车窗缝隙里,随着颠簸慢慢移动,像陈武桢始终没寄到的第29封信)

车过青石桥时,陈武桢突然坐直身体。就是在这座桥的施工期间,柳晴雯的信迟到了整整两周。她后来在信纸背面画了座歪歪扭扭的桥,写着:等桥修好,你来看我吗?

而现在,桥上车流如织,再没有阻碍。

师傅,能开快点吗?他第三次问司机。

下午1点15分,车子碾过顺从县万达客运站的锈铁站牌。下了中巴车,陈武桢走出站门,找了一辆红色三轮车,直奔目的地--顺从县综合高中。看着小县城一路的风景和路边的店铺,陈武桢仿佛看到了柳晴雯曾经坐车去学校或者从学校去车站的场景,陈武桢幻想着,如果自己可以陪着柳晴雯坐一会车该有多么的幸福啊,俩人可以在车上谈论校园趣事,看看沿途风景,只是命运这班车,却把他俩分开了,现在陈武桢要去找柳晴雯,他要和命运的手扳扳手腕。

很快就到了,校门口拉着红色横幅:热烈欢迎高考补习班新生。

陈武桢的指尖在裤缝上敲打莫尔斯电码——这是他们初三时发明的暗号。柳晴雯总笑他敲得比发报机还急,就像此刻他狂跳的心脏。

门卫室的老头正在听收音机:找谁?补习班都上课二十分钟了。

高二三班,柳晴雯。说出这个名字时,他喉咙发紧。

老头翻着报纸说:高二的都放假了。”

陈武桢愣了一会:“不是补课俩周在放假吗?”

门卫室的老头抬眼望了望陈武桢:“那是高一的,三个年级是错开的,高二的是提前两周回校补课。高二的学生过了暑假再回来就是高三学生了。陈武桢似乎还觉得自己才刚刚适应高二年级的学习生活,不曾想,高三来得这么快。

陈武桢呆呆地站在原地,想着自己很久没有收到柳晴雯的来信了,现在又遇到这种状况,委屈和难过充满了心脏。

陈武桢站在校门口的小商店前,眼神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他轻轻对老板说:“给我来一瓶可乐。”然后,他静静地接过可乐,打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感受着那股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的刺激。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校门口的一草一木,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似乎都在诉说着过去的故事。这里是柳晴雯曾经停留过的地方,她的笑声、她的身影,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

陈武桢看着那些零星进出校园的行人,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忧伤。这些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是柳晴雯。他知道,柳晴雯已经放假离开了这个校园。

然而,在陈武桢的幻觉里,柳晴雯好像并没有走远。她的气息还在这校园的某个角落徘徊。陈武桢能感觉到她的存在,虽然看不见她,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气息,那是一种温暖而熟悉的味道。

这一切是如此的美好,尽管只是幻觉,但陈武桢却不愿意醒来。因为在这个幻觉里,柳晴雯还在他身边,他们还可以一起走过校园的每一个角落,一起分享生活的点点滴滴。

陈武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呼出。他知道,这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但他愿意让这个幻想在心中停留一会儿,让自己沉浸在与柳晴雯的回忆中。

大口吞咽冰可乐的瞬间,陈武桢想起柳晴雯最后一封信的背面:高考以后再联系吧。

难道她说的,是再也不见的婉辞。

……

黄昏时分,陈武桢坐在县综合高中操场的草坪上,看补习班的学生们抱着课本匆匆走过。某个扎马尾的背影让他差点喊出声,却在对上陌生面容时狼狈低头。

(柳晴雯曾经坐在这个位置给他写信,信纸垫在物理课本上,印出几道凸起的公式痕迹)

末班车发动前,陈武桢把没送出的鲸鱼橡皮塞进校门铁栅栏。橡皮上刻着极小的一行字:第29封信,我亲自来了。

夕阳把橡皮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他们再没能继续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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