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一直盘膝静坐的老法师缓缓站起身。
烟雾中,他灰袍飘动,鹤发童颜,仙风道骨。
他手持一个粗糙的木碗,缓步走下戏台,来到刘大军面前。
村民们屏住呼吸,眼神充满敬畏。
老法师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含混,听不真切。
他用手指蘸了碗里灰黑色的符水,开始在刘大军额头、胸口画着谁也看不懂的符号。
动作间,碗微微倾斜,几滴浑浊的水珠溅到了刘大军因叫骂而张开的嘴角和剧烈翕动的鼻翼上。
刘大军的咒骂声渐渐低了下去,身体也不再剧烈扭动,眼神变得有些涣散,靠在柱子上喘息,仿佛耗尽了力气。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流逝。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刘大军突然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双眼翻白,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淌下,状若疯癫!
“啊!变了!要变了!”人群爆发出惊恐的尖叫,不少人吓得往后缩。
老法师抬起手,声音里有悲天悯人的力量:
“肃静!莫慌!此乃谷神在为他驱除体内邪祟!痛苦是洗涤罪孽必经之路!”
他转向被捆缚、痛苦嘶吼的刘大军,朗声道:
“谷神在上!若你心诚无罪,邪祟自当退散,明日破晓,你便能平安归来,神清气爽!
若你……罪孽深重,邪祟入骨,化作那行尸走肉,也是天意昭彰,怨不得旁人!”
他的话掷地有声,瞬间安抚了骚动的人群。
村民们再次匍匐下去,虔诚地祈祷谷神继续庇佑。
在老法师的示意下,虹少爷带着人仔细检查了捆缚刘大军的绳索,确认万无一失。
随后,人群在老村长和虹少爷的带领下,怀着复杂的心情,缓缓散去。
只留下被捆在石柱上、偶尔发出无意识嘶吼的刘大军,以及戏台上烟雾缭绕中沉默的谷神与老法师。
楚言伏在树丛后,眉头紧锁。
他深深看了一眼烟雾中的戏台和老法师模糊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退入树林,像一道影子般迅速向家中掠去。
楚言赶在父母之前溜回了家,刚在堂屋坐下,父母就推门进来了。
两人脸上都蒙着一层灰暗,母亲的眼睛更是红红的。
“爸,妈,回来了?”楚言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嗯。”父亲楚拥军闷闷地应了一声,坐到条凳上,掏出旱烟袋默默装烟丝。
母亲叹了口气,用围裙擦了擦眼角:“作孽啊……军伢子那孩子……”
楚言顺势问道:“大军哥?他怎么了?我明早想去看看他。”
父亲点燃烟,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弥漫开来。
他声音低沉沙哑:
“看?看不着了。谷神……裁定了。他……有变成那东西的兆头,给绑在戏台柱子上,等着谷神发落呢。”
“裁定了?明早不就知道了?要是没事不就放回来了?”楚言不解。
母亲眼泪又下来了,摇着头:
“回不来了……谷神开了口,就没见能回来的。你表舅……就是军伢子他爹,也是这样,头天绑上去,第二天早上……人就没了,自己挣断了绳子跑山里去了,戏台柱子边上就、就剩些扯烂的布条子……”
她声音哽咽:“这是、这是村里的第五个了。”
“第五个了?!”楚言心头剧震:
“这怎么可能?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变成丧尸?除非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或者被咬伤了!
可村里的水和粮食不都是谷神赐福过的吗?大家都吃一样的,要出事也该一起出事。
要是被咬伤,当场就该发作了,哪能拖到现在?”
“你懂什么!”父亲楚拥军抬起头,旱烟杆重重在桌角一磕,火星四溅:
“谷神已裁决得清清楚楚!再胡说八道,冲撞了神灵,谁也保不住你!”他眼神严厉地吼道。
母亲也赶紧拉住楚言的胳膊,急声道:
“言伢子!莫乱讲!谷神保佑我们村子平安!你表舅和大军……那都是命里带的孽障!莫问了!回你屋去!”
看着父母脸上那份混合着恐惧和虔诚的神情,楚言知道再多说也无益,只会让他们更加不安。
他沉默地点点头,站起身:“晓得了。”
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隔绝了堂屋压抑的气氛。
楚言靠在门板上,半晌没有挪动。
第五个了,表舅,刘大军,符水溅落的瞬间,那诡异的狂态……
还有父母口中“挣断绳子跑掉”却留下破碎衣物的说法……
无数的疑点挥之不去。
他走到窗边,望向村西头戏台的方向,夜色正悄然笼罩下来。
门被轻轻推开。夏栀语抱着叠好的棉被,低着头,脚尖蹭着地面:
“言哥哥,你伤都好了吗……今晚不用我陪你睡了吧……我一个人睡有点怕……”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
楚言转过身,嘴角勾起捉狭的弧度,故意凑近了些:“怕黑?那简单,叫声好哥哥,我就勉为其难……”热气拂过她耳廓。
夏栀语像被烫到般后退一步,脸颊瞬间飞红,又羞又恼地瞪他:
“谁、谁要叫!流氓!”怀里的被子抱得更紧,几乎要勒进怀里。
逗弄的心思散去,楚言敛了神色,压低声音:“说正经的,我得出去一趟,救刘大军。”
夏栀语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紧张地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你留在家里,等我回来。”
楚言语速加快,几乎是贴着她耳朵交代:“……银针备好……熬中药……符水……”
夏栀语听着,眼睛慢慢亮起来,用力点了点头。
夜色彻底吞没山村,狗吠都沉寂了。
楚言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沿着屋后杂树林的阴影潜行,无声无息地接近村西头的老戏台。
戏台前两根粗大的石柱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冷光,其中一根上,刘大军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头耷拉着,偶尔发出无意识的“嗬嗬”低喘。
两个裹着厚棉袄的年轻后生抱着长矛,远远缩在戏台侧面的台阶阴影里,离那柱子足有十几米远,眼神不住地往刘大军那边瞟,满是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