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的风，总带着几分凛冽的寒意，吹得断云山下的考核广场上，旌旗猎猎作响。
但此刻，比寒风更让人窒息的，是问心镜前那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牢牢锁在那个青衫青年身上。
蒙毅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青布衣衫紧紧贴在脊骨上，勾勒出他略显单薄，却异常挺拔的轮廓。
他的脸色白得，像昆仑山顶的积雪，唇瓣因咬得太用力，而泛着青紫色，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显然还没从问心镜的神魂冲击中，缓过劲来。
方才在镜中，所见的血色炼狱、亲友离散的幻象，此刻还在他脑海里盘旋，每一次回想，都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着他的识海。
可他的腰杆，却始终没弯。哪怕双腿已在微微发颤，哪怕眼前的景象，都有些模糊，他依旧像一株在狂风中，顽强挺立的青松，目光死死盯着身前，那面泛着幽蓝光泽的问心镜，仿佛要将镜中的余威，一并扛下来。
广场上的窃窃私语，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压抑的寂静。先前那些讥讽的眼神、嘲笑的议论，此刻都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愕然。
站在人群前排的几个灵根优良的考核者，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他们中有人在问心镜前，撑了不到三息就心神失守，可这个被断定为“灵根废材”的蒙毅，竟硬生生扛了，近半柱香的时间！
“这怎么可能？”一个穿着锦袍的少年，喃喃自语，他是南荒某个修仙家族的子弟，灵根评级为中上品，却在问心镜前，狼狈退场，“灵根都快废了，神魂怎么还这么坚韧？”
他身边的人，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蒙毅。修仙界向来以灵根论高低，可谁都清楚，心性意志，才是支撑修士走得长远的基石。
蒙毅此刻展现出的，哪里是普通的坚韧？那分明是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往前闯的狠劲，一种向死而生的决绝——这样的意志力，比许多天赋异禀的修士，都要可怕。
高台上，青玄真人缓缓站起身。他一身月白道袍，须发皆白，原本半眯着的眼睛，此刻骤然睁开，目光如两道锐利的剑光，直直落在蒙毅身上。
这位青冥剑宗的长老，久居高位，见过的天才弟子，不计其数，却还是第一次在一个灵根受损的少年身上，看到如此耀眼的意志光芒。
“蒙毅。”青玄真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你灵根虽损，然意志之坚，世所罕见。问心一关，评为甲上！”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响起一阵低低的抽气声。甲上！这是问心考核的最高评级，连那些内定的核心弟子候选人，大多也只是评了个乙上。可还没等众人消化完这个消息，青玄真人的下一句话，直接让全场炸开了锅：
“依宗门旧例，特许你参与第三关考核！”
“什么？灵根废材还能进第三关？”
“宗门旧例里哪有这一条？长老这是要破格吗？”
“我倒要看看，他还能不能再创造奇迹！”
议论声比之前更甚，却少了几分质疑，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期待。就连那些先前对蒙毅不屑一顾的考核者，此刻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他们想知道，这个打破常规的少年，究竟还能走多远。
负责考核的刘执事，连忙从座位上站起身，对着高台上的青玄真人，躬身行礼：“谨遵长老吩咐！”
他转身看向蒙毅时，眼神里已经没了之前的淡漠，多了几分郑重。方才问心镜前的一幕，让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的确有过人之处。
蒙毅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神魂的疲惫。方才问心镜的冲击，让他的识海阵阵刺痛，此刻每动一下，都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着他的经脉。但他知道，这是他叩开仙门的唯一机会，绝不能放弃。
他对着高台深深一揖，声音虽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谢长老成全！”
第三关考核的地点，在广场西侧的一座圆形演武场。场中央矗立着，一座半人高的法阵，法阵边缘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阵眼处镶嵌着几颗，散发着微弱灵光的下品灵石——这便是简化版的“剑傀阵”。
刘执事走到法阵旁，对着蒙毅解释道：“此阵内有十二具剑傀，皆由法阵能量驱动，力大势沉，剑招虽呆板却迅猛。你只需在阵中坚持一炷香时间，且尽可能展现应对能力与剑道悟性，便算通过。”
他顿了顿，看着蒙毅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多提醒了一句，“剑傀无眼，出手不知轻重，你若撑不住，可随时喊停。”
蒙毅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法阵中央，那些静静伫立的剑傀上。只见那些剑傀，通体由黑铁铸造，高达八尺，手中握着一柄柄泛着寒光的铁剑，虽未启动，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他很清楚，对于几乎无法动用真元的自己来说，这一关，比问心镜还要凶险——没有真元护体，一旦被剑傀击中，轻则重伤，重则经脉尽断。
但他没有退缩。他抬手抹去额角的冷汗，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深吸一口气后，大步踏入了法阵。
“嗡——”
随着蒙毅的踏入，法阵边缘的符文，骤然亮起，阵眼处的灵石，发出一阵微光。十二具剑傀眼中，闪过一丝红光，手臂猛地抬起，手中的铁剑，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蒙毅围攻而来！
第一柄剑直刺蒙毅的胸口，速度快得让人心惊。蒙毅瞳孔微缩，几乎是凭借本能，侧身避开——那柄铁剑擦着他的衣襟划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皮肤生疼。还没等他站稳，左侧又有两柄剑同时劈来，寒光闪烁间，已封死了他的退路。
台下的众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有人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有人则摇了摇头——在他们看来，蒙毅没有真元支撑，根本不可能躲过，如此密集的攻击。
可蒙毅，却再次创造了惊喜。他没有硬拼，也没有取出腰间的剑碎片，只是将神识提到了极致，凭借着远超常人的战斗直觉，和对危险的预判，在剑傀的攻击缝隙中，艰难地闪转腾挪。
他的动作并不飘逸，甚至有些狼狈，好几次都差点被剑刃划伤，衣袍的边角，被剑气削得粉碎，露出了里面，有些陈旧的里衣。
但每一次躲闪，都恰到好处。他总能在剑傀攻击落下的前一瞬，找到最刁钻的角度避开，以最小的幅度移动身体，仿佛早已计算好了，所有攻击路线。
有一次，三柄剑傀同时，从三个方向攻来，眼看就要将他逼入绝境，蒙毅却猛地矮下身，贴着地面滑出一米多远，堪堪避开了三柄剑的夹击，连头发都被剑气，削断了几缕。
“好快的反应！”高台上的青玄真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能看出来，蒙毅的步法并不精妙，甚至可以说有些粗糙，但他对时机的把握、对危险的感知，却远超同龄人——这是真正从生死搏杀中 练出来的实战能力。
蒙毅不知道外界的反应，此刻他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眼前的剑傀上。他无法像其他考核者那样，施展华丽的术法，或精妙的剑招破敌，只能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活下去。
他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剑傀的攻击轨迹，试图从那些呆板的动作中，找到它们的破绽。
渐渐地，他发现了一些规律。这些剑傀的攻击虽然迅猛，却始终遵循着，固定的套路，每一次挥剑、收剑的间隔，都有着细微的停顿。
而且，每当剑傀的攻击落空后，它们调整姿势的速度，会慢上半拍——这便是它们的破绽！
蒙毅心中一喜，开始尝试利用这个破绽。他不再一味地躲闪，而是在剑傀攻击落空、调整姿势的间隙，故意朝着某个方向移动，引诱剑傀改变攻击路线。
有一次，他故意朝着左侧的剑傀靠近，引得那具剑傀挥剑劈来，而他则在剑刃落下的前一瞬，猛地向后退开——那柄剑恰好劈在了另一具剑傀的手臂上，两具剑傀顿时陷入了短暂的僵直。
“这小子，居然在引导剑傀，自相干扰？”刘执事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炷香的时间，即将结束。蒙毅的气息越来越急促，额头上的冷汗，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身上添了几道浅浅的划痕，鲜血渗透了衣衫，染红了他的青衫。但他依旧站着，没有被剑傀打倒，也没有退出法阵。
当最后一粒香灰落在地上时，法阵边缘的符文，骤然暗了下去，十二具剑傀眼中的红光消失，恢复了之前的死寂。
“考核结束！”刘执事高声宣布。
蒙毅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他连忙扶住身边的一具剑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此刻他的识海，阵阵刺痛，经脉也因为过度紧绷，而隐隐作痛，但他的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起——他做到了！
三位考核执事立刻围了过来，低声商议起来。
“闪避有效，坚持时间达标，可悟性……”一个圆脸执事皱着眉，有些为难地说，“他全程都在躲闪，没有展现任何剑招或术法，悟性最多只能评乙中。”
“可他能从剑傀的攻击中找到规律，还能引导剑傀自相干扰，这难道不算悟性吗？”另一个长须执事反驳道。
“话虽如此，但按考核标准，悟性评级还是得看对剑道或术法的理解……”
几人争论了半天，最终还是由刘执事上前，朗声道：“蒙毅，第三关，坚持到底，闪避有效，悟性…乙中。综合评定…”他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高台上的青玄真人——按宗门常规，灵根下下等几乎是一票否决，可蒙毅的表现又实在特殊。
广场上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青玄真人身上。蒙毅也抬起头，心脏不由得加速跳动——他知道，自己能否进入青冥剑宗，全看这位长老的一句话。
青玄真人没有任何犹豫，再次开口。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蒙毅，三关综合，意志甲上，实战乙中，悟性乙中。虽灵根有损，然心志可嘉，悟性尚可。本座青玄，今日便破例，收你入我青冥剑宗，暂为…外门杂役弟子！你可愿意？”
外门杂役弟子！这是青冥剑宗最低等的弟子身份，平日里只能从事挑水、劈柴、照料药田等杂务，每月能领到的修炼资源，只有三块下品灵石和一瓶最基础的聚气丹。对于那些灵根优良的考核者来说，这是他们绝不会接受的身份。
但对于蒙毅来说，这无异于天籁之音！他从黑煞教的追杀中逃出来，辗转来到昆仑墟，早已走投无路。
如今能进入青冥剑宗，哪怕只是个杂役弟子，也意味着他有了安身立命之所，有了接触正统修炼体系的机会——这是他梦寐以求的结果！
蒙毅的眼眶微微发热，他努力压下心中的激动，再次对着高台上的青玄真人，深深一揖，声音清晰而坚定：“弟子蒙毅，愿意！谢长老收录之恩！”
全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议论声。有人羡慕蒙毅的好运，有人不屑于杂役弟子的身份，更多人则是感慨——一个灵根尽废之人，竟真的凭借逆天的意志，叩开了仙门！这恐怕会成为青冥剑宗，近百年来，最传奇的一段考核佳话。
高台上，凌月静静地站在青玄真人身侧。她一身素白剑裙，容貌清冷，平日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眸中，此刻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她看着台下那个挺直脊梁的青衫青年，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方才问心镜前的一幕——那个在幻象中挣扎，却始终不肯放弃的身影，像一颗顽强的种子，在她心里，悄然埋下了一颗好奇的种子。
她隐隐觉得，这个名叫蒙毅的少年，未来或许会给青冥剑宗，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