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冰川河谷,时间在药香与冰雪的静谧中,又悄然滑过一段。沈青棠仿佛要将所有对辛诚的担忧与思念,都熔铸进那一个个药杵起落、一味味药材辨析之中。她的进步,已不能用神速来形容,近乎是一种本能的复苏与绽放。
张无忌所传授的,不仅仅是《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上的字句,更有他融合了《九阳神功》至理与胡青牛、王难姑毒经精华的独到见解。而沈青棠,就像一块干燥了太久的海绵,疯狂地汲取着一切。她那超越常人的敏锐感知,让她往往能直觉般地把握住药性之间最精微的平衡与冲突,甚至在某些冷僻药材的运用上,能提出连张无忌都为之侧目的新奇思路。
这一日,她正对照着一张古老的经络图,在自己手臂上小心翼翼地辨认穴位,试图理解张无忌所说的“以气引药,通达病灶”的玄妙。阳光透过冰窟穹顶的缝隙,洒在她专注而沉静的侧脸上,竟隐隐有了一层属于医者的、温润而坚定的光辉。
脚步声响起,张无忌与赵敏一同走了进来。张无忌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轻松笑意,手中拿着一个用寒玉雕成的小匣子。
“青棠。”张无忌温声唤道。
沈青棠连忙起身行礼:“师父,赵夫人。”
“不必多礼。”张无忌将玉匣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沈青棠疑惑地接过,入手便是一阵刺骨的寒意。她小心地打开匣盖,只见里面盛放着小半盒乳白色的、如同凝脂般粘稠的液体,散发着一种极其淡雅、却又深入肺腑的奇异馨香,光是闻到,就让人感觉心神为之一清。
“这是……?”沈青棠抬头,眼中带着询问。
“玉髓精乳。”赵敏接口道,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无忌哥哥早年游历江南时,曾在一处废弃的古玉矿脉深处偶然得之,数量极少,一直珍藏。前些日子他旧部搜寻‘万年冰魄’未果,他便想起了此物。我们核对过张教主留下的药方描述,此物性温和,能调和阴阳,稳固神魂,正合‘定魂丹’所需的那第三味药引‘玉髓精乳’之效!虽然量不多,但炼制一炉丹药,应是足够了。”
轰!
沈青棠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巨大的惊喜如同狂潮般瞬间淹没了她!她捧着那寒玉匣子的手微微颤抖,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哽咽:
“真……真的吗?师父……赵夫人……多谢!多谢你们!”
有了它,再加上火焰山的“赤阳火芝”,只要再找到“万年冰魄”,辛诚就有救了!希望的火焰在她心中从未如此炽烈地燃烧过。
张无忌温和地点点头:“机缘巧合,也是你的造化。如今三味药引,已得其一,另一味‘赤阳火芝’辛小友正在努力,只差最后的‘万年冰魄’了。你需沉住气,继续精进医术,届时炼丹,或许还需你从旁协助。”
沈青棠重重地点头,将玉匣紧紧抱在怀中,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希望。
傍晚,赵敏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去,而是留了下来,与沈青棠一同坐在温泉边。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容颜,却让谈话的氛围更加柔和。
“青棠,”赵敏看着水中沈青棠的倒影,声音带着一丝回忆的悠远,“看到你和辛哥儿,有时会让我想起很多年前,我和无忌哥哥。”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历经沧桑后的甜蜜与释然:“那时候,他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我是人人喊打的‘妖女’,立场对立,误会重重。我们也曾像你们这样,为了彼此,可以不顾性命,可以闯龙潭虎穴,可以对抗整个天下。中间经历了太多生死离别,阴谋算计……好在,最终我们都没有放弃。”
沈青棠静静地听着,她知道赵敏与张无忌的爱情故事充满了传奇与坎坷。
“辛哥儿是个好男人。”赵敏看向沈青棠,目光睿智而通透,“他心中有‘诚’,有担当,为了你,他敢去做任何事。这样的男人,值得托付。但是,青棠,你想过没有,等他伤好了,蛊毒解了,以后……你们打算如何?”
沈青棠沉默了片刻,望着温泉中不断上升、又不断破碎的气泡,轻声道:“赵夫人,我知道辛诚他……志向远大。他要查‘空心人’,要揭开‘北冥归墟’的谜团,这注定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以前,我只能在一旁看着,为他担心,在他受伤时,感到无比的无力……”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我不想再那样了。这次他重伤昏迷,远在千里之外,我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无力感,我不要再经历第二次!”
“所以,”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我要学医,不仅要解他身上的蛊毒,更要拥有能够站在他身边,与他并肩前行的能力。他若受伤,我能医治;他若疲累,我能调理;他若前行,我愿为他的后盾。或许我永远无法像他那样运筹帷幄,像曹档头、凌云兄那样武艺高强,但至少,在我力所能及的领域,我要做到最好,不成为他的拖累,而是……能与他同担风雨的伙伴。”
赵敏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不顾一切、也要与张无忌共赴艰难的自己的影子。她欣慰地笑了,拍了拍沈青棠的手背:“好孩子,你有此心,便是最好。无忌哥哥的医术,你若能学得七八成,这天下,便大可去得了。”
……
火焰山,赤焰寨。
辛诚的伤势在秦烈焰的精心照料和寨中草药的调理下,已然好了大半,只是肩胛处的疤痕依旧狰狞,提醒着那日的凶险。他已能自如活动,时常会在寨中散步,与寨民闲聊,或是在凌云过来时,与他探讨一些关于“道”的感悟。
这日傍晚,夕阳将天边的云彩染得如同燃烧的火焰,与这片土地的名字交相辉映。秦烈焰找到正在寨子边缘,望着那片瑰丽景色的辛诚。
她走到他身边,沉默了片刻,没有像往常一样用轻松的语气打招呼。辛诚察觉到了她的异常,转过头,看到她脸上那罕见的、混合着挣扎、愧疚与决绝的复杂神情。
“秦姑娘,可是有事?”辛诚温和地问道。
秦烈焰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抬起头,目光直视辛诚,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辛诚,关于‘赤阳火芝’……我问我阿爹了。”
辛诚的心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她后面的话。
“我阿爹……他拒绝了。”秦烈焰艰难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有千斤重。
辛诚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一股冰冷的绝望感开始蔓延。但他没有失态,只是静静地看着秦烈焰,等待她的解释。他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秦烈焰避开他清澈的目光,低下头,看着自己因常年练武而带着薄茧的手指,将父亲秦烈山的话,原原本本地,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从唯有族长方能决定圣物归属的寨规,到千年火芝乃是“母株”,一旦采摘将断绝寨子未来所有火芝来源的可怕后果,再到……那最后一个,如同惊雷般的条件——除非外姓入赘,接任族长,方有权动用圣物!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辛诚的心上。
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终于明白,为何秦烈焰会是这般神情。这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求药与赠药的问题,这是一个……死局!
取药,便是绝了赤焰寨数百年来赖以生存的根基,断了寨民们未来的希望,是恩将仇报,是彻头彻尾的“不诚”!他辛诚若如此做,与那些他鄙夷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空心人”有何区别?
不取药,便是眼睁睁看着沈青棠蛊毒发作,香消玉殒。他对青棠的承诺,他那“可以不说,但说出的必是真实”的立身之本,他所有的努力与坚持,都将化为泡影!这,同样是背弃了自己的“诚”!
两种选择,皆是绝路!两种结果,都与他秉持的“诚”之道,背道而驰!
巨大的矛盾与痛苦,如同两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撕扯着辛诚的灵魂。他站在原地,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总是清明坚定的眼眸,此刻被浓得化不开的迷茫与挣扎所占据。
秦烈焰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如同刀绞。她能看到他内心的天人交战,能感受到他那份几乎要被撕裂的痛苦。这一切,本不该由他来承受。是她,将这个消息带给了他,将这个残酷的选择,摆在了他的面前。
一股冲动涌上心头。凭什么要让这个为了他们寨子差点送掉性命的好人,陷入如此两难的绝境?凭什么规矩和责任,要压垮可能存在的、拯救另一条生命的希望?
她看着辛诚痛苦而沉默的侧脸,看着他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她心中燃起,并且迅速蔓延,无法遏制。
‘既然他无法选择,那这个坏人,就由我来当!’
秦烈焰的眼神,从挣扎愧疚,逐渐变得决绝而坚定。她不再看辛诚,猛地转过身,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装出来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话,我已经带到了。该如何抉择,是你的事情。我……我先走了。”
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将那抹痛苦挣扎的身影,独自留在了愈发浓重的暮色之中。她怕自己再多待一刻,就会忍不住哭出来,或者……改变那个刚刚下定的、危险的决心。
辛诚依旧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暮色四合,最后一丝天光也隐没在西方的地平线下,沙漠的夜晚,寒冷刺骨。他却浑然未觉,只是沉浸在那无解的死局之中,感受着信念被一点点碾碎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粗重的脚步声和骂骂咧咧的声音将他从浑噩中惊醒。
曹焱提着一个包袱,一脸晦气地走了过来,将一份盖着东厂火漆密印的文书塞到辛诚手里。
“妈的!京城来的加急命令,让老子即刻返京,不得有误!”曹焱啐了一口,满脸的不爽,“这鬼地方,事儿还没办利索呢!”
辛诚木然地接过文书,甚至没有去看内容。
曹焱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看了看秦烈焰离开的方向,似乎猜到了什么,重重地叹了口气,用力拍了拍辛诚没受伤的那边肩膀,力道大得让辛诚踉跄了一下。
“喂!书生!振作点!”曹焱的声音依旧粗鲁,却带着一种别样的关切,“天塌不下来!不就是一味药吗?办法总比困难多!”
他顿了顿,环顾了一下这笼罩在夜色中的寨子,看着那些在寒风中亮起的、微弱的灯火,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复杂,带着他这个东厂档头平日里绝不会有的感慨:
“老子在这破寨子待了这些天,也算看明白了。这里的人,不容易啊。守着座宝山,却过得紧巴巴的,全靠采点药材,打点猎物过活。你说,要是朝廷……要是上头能真正顾得上这些边边角角,让这里通了商路,有了别的活计,谁他妈愿意世世代代,把命拴在这些草根树皮上?”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辛诚说:
“这寨子的根,不该只是一株草。这世上,也不该只有取或者舍,这两条绝路。”
说完,他不再多言,用力又拍了拍辛诚的肩膀,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一些,然后骂咧咧地提起包袱,转身大步走向寨门,魁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寨子的根,不该只是一株草……
不该只有取或者舍,两条绝路……
曹焱这看似粗莽无心的话语,却像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骤然劈开了辛诚脑海中那团纠缠死结的乱麻!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迷茫与挣扎,如同被狂风吹散的雾霭,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一缕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曙光,已然透了进来!
是啊!为什么一定要在“取”与“不取”之间做选择?为什么不能想办法,为赤焰寨找到一条新的“根”?一条不依赖于那株千年火芝,也能让寨子繁荣延续的道路?
如果……如果能改变赤焰寨的生存方式,如果能找到替代火芝维系地脉的方法,或者……如果能找到其他同样能解“同心蛊”的途径……
那么,眼前的死局,是否就能迎刃而解?
希望,如同沙漠中顽强钻出的嫩芽,虽然微小,却充满了生命力。辛诚紧紧握住了双拳,冰冷的夜风中,他那颗几乎被冻结的心,重新开始有力地跳动起来。
他必须去找秦烈焰!必须和她,和秦老寨主,好好谈一谈!不是为了立刻求取火芝,而是为了……寻找那条存在于“取”与“舍”之外的,第三条路!
而此刻,秦烈焰正独自一人,站在寨子后山,那处被列为禁地、供奉着圣物“赤阳火芝”的古老祭坛之外。她看着黑暗中那隐约闪烁着红光的洞口,眼神坚定,却又带着一丝赴死般的决绝。
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但她知道,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辛诚被逼入绝境,更不能看着另一个女子因为得不到救命药而死去。
“对不起了,阿爹……对不起了,列祖列宗……”她喃喃自语,紧了紧手中的匕首和特制的玉铲,深吸一口气,如同暗夜中的精灵,悄无声息地,向着那禁地的入口,潜行而去。
夜色深沉,火焰山的轮廓在星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两个怀着不同心思,却同样坚定的人,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各自走向了未知的、必将掀起波澜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