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夭并不是第一次感到自己格格不入。
只是这一天,它变得格外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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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族的训练场一向热闹。
年轻的火神子弟们练火纹、练火息、练身法,
一群人吵吵嚷嚷,满地都是红色的光。
岩姒被周围的同辈围着,让她看新的火印、帮他们稳火息。
烬夭走在队伍后面,没插进去。
她也不太想插进去。
她本来想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站着,
可旁边的几个少年神子看见她,声音压得很低,却不难听清:
“就是她?姒殿下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
“嗯,看着不像我们火族的。”
“火息这么淡,我都怀疑是不是半废。”
“别靠太近,小心把你的火纹弄脏。”
“嘘,小声点,殿下来了。”
话音一落,几个人立刻换上恭敬的表情,朝岩姒行礼。
烬夭站在几步之外,
那几句掩掩藏藏的话像针一样扎在耳边。
她没有发火。
也没有反驳。
她只是把手缩进袖子里,影火跟着紧了一下。
胸口那种说不出的窒闷又冒上来,像要把心里某个旧地方撕开。
她低下头——
那不是讨好,只是本能。
“不要出声,不要惹事,不要让姒担心。”
这是她从混沌里活下来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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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在这时,
有一缕很轻的光落在她肩上。
是岩姒。
她不知道听没听见那些碎碎念,
只是自然地走到烬夭身旁,一只手揽住她的背脊:
“夭夭,你怎么站那么远?”
语气轻得像哄小孩。
旁边的几个少年神子立即闭了嘴。
烬夭抬起头,影火仿佛被这道光压住,收得干干净净。
她低声应了一句:
“……我在这边看着就好。”
岩姒没多问,只轻拍她肩膀,
像在告诉她:
“你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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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烬夭心里却闷住了。
她不怕那些议论,
她怕的是——
岩姒听见后,会不会觉得带她回来是麻烦。
影火在她体内轻轻抽了一下,
像是从深处纠缠出来的黑线,
缠住她的心。
那一瞬间,她突然想逃。
不是逃离岩姒,而是逃离这个让她觉得“多余”的地方。
烬夭很轻地咬了咬下唇。
这一点点的刺痛,至少让她觉得自己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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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姒拉着烬夭往中央走的时候,
整个训练场都亮了一截。
所有人都盯着岩姒,
只有烬夭注意到——
当那光亮起来的瞬间,她自己的影子又往地面压低了一分。
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岩姒越是光,
她……
就越像影。
这不是选择,
是本能。
也是天道。
烬夭心底有一块地方开始悄悄发冷。
不像混沌的那种冰,
是更深的、
会让人心里发抖的寂寞。
——
火殿的光午缓缓落下时,岩姒终于从长老殿出来。
那一天,她被夸奖得太多了——
说她火息更稳,说她肩脉已可承接更高的术阶,说她将来定是一族之望。
她一路被人围着,像被簇拥着向前推。
她的笑意温和,眼里亮亮的,神情认真又礼貌。她生来就有这种气度,像一团能把人包住的暖火。
烬夭远远地跟在后面。
她不敢靠太近,也不敢离太远。
火殿太亮了,亮得让她不敢抬头。
人太多了,多得让她觉得被挤到空气外面。
她听见有人夸姒姒,也看见很多视线落在岩姒身上——赞叹、欣赏、敬畏。
那一瞬间她胸口很紧,像被什么绳子勒住。
她想起在隐谷的三年。
那里没有人,也没有声音。
只有风从石壁上擦过去的簌声,只有岩姒笑起来时明亮的眼睛。
那是她的世界——
一个只有她和岩姒的世界。
而现在,她忽然发现,原来岩姒的世界是这么大,大到可以装下整个火神族。
岩姒回头时,烬夭愣了一下。
她的目光像从一片光里穿过来,落在烬夭身上。
只是短短一瞬,但足够烬夭呼吸都乱了。
“夭夭,走吧,我们回宫。”
岩姒朝她伸了手,声音温和得像她记忆中的每一刻。
烬夭抬起手时,动作微微颤抖。
她尽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可指尖却掐得发白。
她怕岩姒看见她眼里的那些情绪——那是不该让姒姒看到的。
她只能把那句话憋在心里:
“姒姒,你不要离我太远。”
可她说不出口。
她知道不该说,也不敢说。
因为她怕,一旦说出口,就会暴露所有藏不住的黑暗。
她低头走近岩姒,像一只生来安静的影兽,顺从又小心。
岩姒牵住她那一刻,烬夭才觉得自己重新被接住了。
她想把这个温度攥进骨里。
越攥越紧。
可她越是用力,心口那道看不见的裂纹反而越疼。
她在心里很轻很轻地说:
——姒姒,我不会让别人把你带走的。
哪怕他们比我光亮得多。
哪怕……我根本配不上你。
烬夭抬头看那一整座火殿,光线落在她黑色的影瞳里。那里面没有恶意,只有深得令人心悸的执着。像一朵永远不敢开口的暗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