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极的夜,比白日更亮。
不是火焰更旺,而是——
火焰变得更谨慎。
像所有火焰都终于意识到,这个刚降生不久的婴孩,并非它们可以随意靠近的存在。
火殿内,火炎君与火瑶后并未合眼。
他们静静守着火榻上的岩姒,守着她那一点点微弱的呼吸声。
那呼吸,在剥离影念后,变得轻得几乎听不见。
像一团光,在努力记住自己该如何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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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炎君轻声道:“明日开始——
我会让火殿设下结界,任何人不得靠近姒儿三尺之内。”
火瑶后抬头,眼中带泪:
“炎君,她会孤单。”
火炎君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
“她若今日便背上天命,那才是最孤单。”
火瑶后泪光微颤。
火炎君继续道:
“我会以火王令立下禁例——
不准提及光焰逆顺,不准谈‘影剥离’,不准任何人窥探姒儿之神格。”
“她要有朋友、玩伴、有师长,但不能有人意识到她的异。”
火瑶后捂住嘴,轻轻落泪。
“姒儿……她本该是热闹中长大的孩子……”
火炎君轻声:“我知道。”
他抬头望着火殿顶的火纹。
火纹今天安静地躺着,像一条躺平的火龙,生怕惊动婴孩的缄默之眠。
火炎君轻轻道:“我们替她背这一份秘密。她长大后……哪怕永远不知道我们做过什么,也无妨。”
火瑶后用火焰的手掌抚着孩子的背,声音低得像火焰熄灭前的尾音: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长成了火神,那她要面对的东西比我们想象的更多。至少……在那来临之前……让她做一次普通的孩子。”
火炎君闭上眼。
这是一个神族父亲的温柔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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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岩姒第一次“做梦”。
神族婴孩极少做梦。
他们的意识太新、太亮、太纯,
梦这种东西——
通常只有“凡人”才有。
可今夜她却梦到了。
她梦见一个极深极暗的地方,
像世界的另一端。
那里没有火。
没有光。
只有冷雾,
像一条冰冷的河,在她脚下流过。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那里,她甚至不知道“那里”是什么。
她只是本能地感到——
那里在等她。
梦中,她伸出了小手。
黑暗深处,同时伸出了一条极细的影手,却在要碰到她之前,被雾海狠狠扯回。
岩姒吓得哭出声。
下一瞬她惊醒,火瑶后立刻抱住她,痛心地安慰:
“姒儿不怕……不怕……母神在……”
火炎君听见声响,瞬间冲到榻前。
看到她哭得心口抽痛,他颤声问:
“她怎么了……是痛吗?”
火瑶后摇头,泪落下来:
“不是痛……是她在梦里……第一次觉得‘冷’。”
火炎君心口一揪,像被刀刻了一道。这是岩姒的第一次噩梦。却不是关于火的,而是关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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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混沌深处。
影胎静静趴在裂缝底部,像被撕掉了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的怪物。
它不能哭出声,因为混沌会吞掉声音。
但它的胸腔在颤。
像在模仿心跳。
像在努力让自己继续存在。
那一丝暗红——
岩姒第一次被剥离的影念,正在它胸口渗开。
那渗开的痕迹,让它第一次拥有了方向感。
不再是只知道逃、躲、痛的影团,不再是混沌中的无名废物。
它胸前那一点暗红跳了一下,像一个微弱的鼓点:
嘀——
影胎抬起头。
眼中出现了一个极微弱的“形”。
不是意识,不是记忆,是——
被抛弃的方向。
它第一次尝试向上爬。
手臂像影,却在黑暗里留下极细的爬痕。
它不知道自己在爬去哪里。
只知道——
那里……有它想靠近的东西。
像热。
像火。
像光。
又像——
曾经属于自己的某一部分。
雾海怒吼,将它重新压下。
影胎疼得蜷成一团,但这一次,它没有完全停下。
而是极慢、极慢地——
再次伸出爪。
再次往前爬了一寸。
命的线,就在这极细的一寸里,被光与影同时拉得更近。
**
火殿里,岩姒吸着鼻子重新睡去,小小的手指揪着火瑶后的衣襟不放。
她不知道为什么害怕。
只是本能地觉得——
她被什么从很远的地方叫了一声。
但那一声太轻,轻到梦都抓不住。
她只知道:自己丢了什么。
火瑶后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没事……你丢的东西母神会帮你找回来……”
可这句话落下的瞬间,火炎君却轻轻闭上眼。因为他知道——她丢的东西,不是火族能找回的。
**
夜深极深。
深到火焰都不敢亮太高。
岩姒睡在火榻上,眉心金纹轻轻闪了一次。
混沌深处,影胎胸口那一丝暗红也闪了一次。
两个闪光之间相隔无尽距离,相隔火与影,相隔光与深渊。
却在同一瞬——
同步。
世界没有听见。
火族没有听见。
父母没有听见。
只有命听见了。
它在极高的天处
轻轻动了一下,像笑,又像叹:
光越亮,影越深。
你们以为是灾,却不知——
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