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之夜,林府张灯结彩,四代同堂的盛景在烛火映照下更显辉煌。正厅内,十六扇紫檀木屏风上精雕着山水图案,与檐下悬挂的琉璃灯交相辉映。林枫与王婉宁端坐主位,下首是林承业夫妇及其子女,再其次是庶出子女及其家眷,整整五桌宴席秩序井然,连三岁稚童都规规矩矩地坐在锦凳上,等待着家主发话。
这天刚过晌午,王婉宁就已开始督导家宴的准备工作。她站在大厨房外的廊下,看着仆妇们川流不息地搬运食材,不时轻声指点:“将蟹粉狮子头挪到靠近主桌的位置,老爷最近胃口不佳,这道菜最是开胃。”
“母亲真是细心。”长媳张氏捧着账本站在一旁,恭敬地记录着王婉宁的吩咐。这位出身书香门第的媳妇,经过王婉宁十年调教,如今已能独当一面地处理府中庶务。
王婉宁转头对她温婉一笑:“承业性子像他父亲,有事总藏在心里。你平日要多留心他的饮食起居。”说着,她伸手替张氏理了理鬓角,“今日宾客众多,你这个长媳也要帮着照应庶出的弟妹们。”
此时,月娘带着两个女儿从回廊那头走来。她今日穿着藕荷色遍地织金裙,发间别着林枫前年从江南带回来的珍珠步摇,整个人显得温婉可人。
“姐姐万安。”月娘领着女儿们行礼,姿态恭谨却不失身份,“妾身带着孩子们来瞧瞧,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王婉宁含笑扶起她们,特别摸了摸小女儿林玉致的发顶:“致儿今日这身鹅黄衫子很是娇俏,正配中秋的月色。”她转头对月娘说,“妹妹来得正好,西院准备的桂花酿可都妥当了?记得三房的幼子对花粉过敏,要单独备一壶梨花白。”
这般细致入微的安排,让月娘心悦诚服地点头:“姐姐放心,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与此同时,在后花园的凉亭里,几位年纪较小的庶出女儿正围坐在王婉宁的亲女林玉萱身边,听她讲解中秋拜月的礼仪。林玉萱今年刚满十六,却已显露出不输其母的沉稳气度。
“拜月时,衣裙要这样整理,”她优雅地示范着动作,“眼神要恭谨,步伐要不疾不徐...”
“萱姐姐懂得真多。”三房所出的林玉蓉羡慕地说。
林玉萱温柔地替她整理衣带:“这都是母亲平日教导的。她说我们林家的女儿,不论嫡庶,出门在外都代表着林家的脸面。”
夕阳西下时,各房女眷开始梳妆打扮。王婉宁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已显岁月痕迹的面容,不禁想起二十年前的中秋。那时她刚怀上承业,林枫还在外征战,她独自一人在老宅中,对着月亮祈祷丈夫平安归来。
“夫人,戴这支赤金点翠步摇可好?”贴身侍女轻声道,打断了她的思绪。
王婉宁回过神来,仔细端详着首饰盒,最终选了一支素雅的玉簪:“今日是家宴,不必太过招摇。”她深知,在这个偌大的家族中,作为主母的言行举止都会被人看在眼里。太过奢华会让人议论,太过朴素又失了体面。
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林府正厅内已是宾客云集。林枫与王婉宁端坐主位,看着满堂儿孙,相视一笑。
“开宴。”林枫轻叩桌面,鎏金酒壶在烛光下泛起温润光泽。他望着满堂儿孙,眼角细密的纹路里都盛着笑意。今年恰是他执掌林家第二十载,昔日那个在战乱中颠沛流离的少年,如今已是儿孙绕膝的祖父。
王婉宁执起玉箸,先为林枫布了一道清蒸鲥鱼,柔声道:“今日团圆宴,妾身特意让厨房备了老爷最爱的春醪。”她今日穿着绛紫色缠枝莲纹褙子,发间只簪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通身气度雍容而不失温婉。随着她抬手示意,侍女们捧着描金食盒鱼贯而入,顷刻间珍馐满案。
宴席进行得井然有序,王婉宁不时用眼神示意侍立在侧的媳妇和女儿们照顾各桌。当她发现西边那桌的庶出子女有些拘谨时,便对身旁的林玉萱使了个眼色。林玉萱会意,立即带着侍女们端着一碟精巧的月饼走过去,亲切地与弟妹们交谈起来。
这一幕被月娘看在眼里,她轻声对身旁的女儿说:“看见没有?这就是主母的风范。不仅要安排妥当,还要让每个人都感受到家的温暖。”
酒过三巡,敬酒环节开始。长子林承业率先举杯起身。他已过而立之年,眉目间颇有林枫当年的英气,举止却更显沉稳:“儿子携妻儿敬父亲母亲,愿二老福寿安康。”他身后的妻子张氏领着三个孩子齐齐行礼,最大的孙儿已能朗声背诵祝酒词。
林枫连饮三杯,面泛红光地看着嫡孙们献上贺礼。十岁的长孙呈上一幅亲笔所绘的《松鹤延年图》,笔法虽稚嫩,勾勒的仙鹤却栩栩如生。王婉宁接过画轴仔细品评,又命人取来一方歙砚赏给孙儿,每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地给予鼓励。
接下来是庶出的子女们依次上前敬酒。当三房所出的次女带着刚满周岁的孩儿敬酒时,那婴孩忽然咿呀伸手要去抓王婉宁的璎珞。满座皆惊之际,王婉宁却含笑解下璎珞逗弄孩儿,转头对紧张得脸色发白的三姨娘温言道:“这孩子胆识过人,将来必成大器。”一句话便化解了尴尬,反而让三房众人感激涕零。
月娘所出的幼子林承嗣今年刚满十六,敬酒时特意呈上自己在边关所得的雪狐皮:“儿子记得母亲畏寒,这狐皮最是暖和。”王婉宁抚着雪白皮毛,眼角微微湿润。她生育承业时难产落下病根,每到冬日总手脚冰凉,这孩子竟记在心里。林枫见状,伸手覆上她微凉的手背,夫妻相视一笑。
宴至酣处,林枫已微醺。他望着满堂笑语,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那时他刚在战场上捡回性命,回到临时驻扎的营帐时,只见王婉宁抱着啼哭的承业,在漏雨的帐篷里还在教侍女们辨认药材。如今雕梁画栋、儿孙满堂,可身边始终是那个在困顿中与他相互扶持的结发妻。
“父亲,您尝尝这道蟹粉狮子头。”林承业适时递来青瓷小盏,将林枫从回忆中唤醒。这位准家主在席间始终周到得体,对庶出弟妹既不过分亲昵也不显疏离,处处遵循礼法规矩。当他发现某个庶弟的酒杯空了半天,便示意侍女前去斟酒;见有侄女够不到远处的点心,又命人将食碟换到孩子面前。这些细微处的关照,都被林枫与王婉宁看在眼里。
这时,王婉宁注意到西厢那边有些骚动。她轻声唤来张氏:“去看看三房那里怎么了,若是孩子们困了,就让奶娘先带下去歇息。”
张氏很快回来禀报:“是五妹妹的女儿有些发热,已经请府医看过了,说是白日里玩闹出汗,被风吹着了。”
王婉宁立即吩咐:“将我库房里那匹软烟罗取来,给那孩子做几身贴身衣物。再去问问府医,可需要什么特别的药材。”
这些安排都被月娘看在眼里,她不禁感叹:“姐姐总是想得这般周到。”
月上中天时,宴席渐散。王婉宁见林枫饮得多了,轻轻按住他还要举杯的手:“明日还要见几位掌柜,老爷且留些量。”又吩咐侍女:“去备醒酒汤,要加些葛花。”这些年来,她早已将林枫的饮食起居刻进骨子里,连他每次饮宴后偏头痛发作的时辰都记得清清楚楚。
待儿孙们行礼退去,王婉宁并没有立即离开。她先是对月娘交代:“明日各房回礼都已经准备好了,妹妹记得派人送到各院。”然后又对张氏说:“今日辛苦你了,承业那里你多照顾些。”
最后,她特地走到三姨娘面前,温声安慰:“孩子生病最是磨人,若是需要什么,尽管来跟我说。”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王婉宁这才扶着林枫往花园走去。夜风拂过回廊,带来桂子清香。林枫借着酒意,将大半重量倚在妻子肩上,恍惚又回到当年她搀着他走过战后废墟的时光。
“婉宁你看,”林枫指着天际玉盘般的圆月,“这月亮与二十年前我们在颍川看到的,一般无二。”那时他们刚逃离匈奴铁骑,躲在破庙里分食最后半块胡饼。王婉宁用采来的草药替伤兵换粮食,他则带着青壮修筑防御工事。
王婉宁将滑落的斗篷为他重新披好,指尖掠过他鬓边星霜:“月色依旧,人间却已换新天。”她记得那时林枫常说,盼有一天能让她在安稳院落里赏月,不必担惊受怕。
林枫忽然停下脚步,醉眼朦胧却目光灼灼:“这些年来,若无你操持内外,何来今日济济一堂?婉宁,有你在,这个家就在。”他声音很轻,落在夜色里却重若千钧。这是乱世中携手走过的夫妻才懂的誓言——不是风花雪月,而是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的信任。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在青石板上。远处隐约传来守夜人敲梆子的声音,更衬得庭院静谧安宁。王婉宁望着丈夫眼角的笑纹,忽然想起白日里收到的密报——长安朝局似有变动,几位与他们交好的大臣突然称病不出。但她什么也没说,只将林枫的手握得更紧些。无论外面如何风雨飘摇,她总要替他守住这片月下的团圆。
此时在内宅,月娘正在检查明日要分送给各房的节礼。她细心地在一份礼单上添了一盒上等燕窝:“这是给三房的,她家孩子病了,需要补身子。”
身边的嬷嬷赞叹道:“姨娘真是心细如发。”
月娘摇头轻笑:“这都是跟姐姐学的。她常说,治家之道,在于将心比心。”
而在东厢房内,林玉萱正在帮张氏清点今日收到的贺礼。她拿起一个精巧的香囊,放在鼻尖轻嗅:“这是西域的香料,想必是商队带来的稀罕物。”
张氏笑道:“你倒是识货。这是你大哥特意为你寻来的,说是奖励你今日帮衬母亲,将宴席安排得这般妥当。”
姑嫂二人相视而笑,继续在灯下整理着各色礼品,时不时交换着对家族事务的看法。这些日常的相处,正是王婉宁多年来苦心经营的结果——她希望林家的女眷们能够和睦相处,互相扶持。
假山后的阴影里,值夜的侍卫统领默默打了个手势,暗处的护卫又增加两班。他们都明白,夫人这些日子的种种安排,只怕太平日子不会太久了。可只要老爷夫人还在月下散步,林府的天就塌不下来。
林枫忽然轻笑:“承业今日处置那桩商铺纠纷,很有你当年的风范。”他指的是宴前某位掌柜来报,说有伙计贪墨货款,林承业当众处置得公正严明,私下却又给那伙计改过的机会。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王婉宁微笑,顺手拂去落在林枫肩头的桂花。她想起承业幼时发烧,整夜攥着她的衣角喊娘亲。如今那个孩子已经成为能独当一面的继承人,连庶出的弟妹们都真心敬重他。
当更鼓传来三声响,王婉宁柔声劝道:“该歇了,明日还要见陇西来的客商。”她扶着林枫转身时,最后望了眼圆满得令人心醉的月亮。或许正因为知道圆满易碎,才更要倾尽全力去守护这片月光下的天伦之乐。
回到寝院,王婉宁并没有立即就寝。她先是为林枫更衣,伺候他喝下醒酒汤,然后又检查了明日要会客的厅堂布置。一切妥当后,她才在灯下坐了会儿,仔细翻阅起今日各房送来的起居注,了解每个孩子的近况。
窗外月光渐斜,将她的身影投在窗纸上。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用她的智慧与胸怀,撑起了偌大林府的半边天。而在林府的每个角落,无论是月娘的院落,还是各房媳妇的住处,女眷们都在这个中秋之夜,感受着家族带来的温暖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