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
朔风卷过黄巾军第二道防线的残破工事,带着硝烟与血腥的气息,掠过双方将士的尸骸。距离落雁关撤离已过去半月,这处依托丘陵、河谷精心构筑的纵深阵地,再次成为了吞噬生命的磨盘。
雍州军踏着黄巾军“溃败”的足迹,兵锋直指云香府城,却在此处遭遇了比落雁关更为顽强、也更为灵活的抵抗。
黄巾军王劲率领的三万后军,结合地利,将阵地防御战打得有声有色。他们据守营垒,挖掘壕沟,设置鹿角拒马,利用强弓硬弩和不时发起的短促反击,一次次击退雍州军的猛攻。
韩文清用兵老辣,试图分进合击,侧翼包抄,甚至再次派出精锐试图切断这条防线与府城的联系。然而,李炎对此早有预案,陈大牛率领的预备队如同救火队,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将雍州军的企图粉碎。
张猛、赵铁柱撤回的部队经过短暂休整,也重新投入战斗,他们熟悉地形,小股部队不断袭扰雍州军的后勤线和侧翼,令其不胜其烦。
半个月的血战,雍州军虽步步推进,攻克了数处外围营垒,但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黄巾军的抵抗意志之顽强,战术运用之刁钻,远超韩文清最初的预估。这绝不像是一支因粮道被断、士气低落而被迫收缩的军队。
此刻,雍州军中军大帐内,气氛却不似以往那般高昂。虽然地图上代表己方的黑旗又向前推进了一段,距离云香府城似乎仅有一步之遥,但帐内将领们的脸上,却难掩疲惫与凝重。
“大帅,我军已突破贼军第二道防线核心区域,其残余兵力已向云香府城方向溃退!府城已遥遥在望!”一名将领拱手汇报,语气中带着兴奋,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半个月,他们的损失可不轻。
“恭喜大帅!连破贼军两道防线,如今云香府城门户大开,李炎已是瓮中之鳖!”另一名将领附和道,试图提振气氛。
“我军连番苦战,将士疲敝,是否应略作休整,再……”也有谨慎的将领提出建议。
韩文清端坐主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军事地图上那条蜿蜒指向云香府城的路线,眉头微锁。
不对劲。
这种感觉,比在落雁关时更加强烈。
黄巾军的撤退,太有章法了。
落雁关是空关,但撤退得干净利落,还摆了疑兵阵。这第二道防线,他们抵抗得激烈,给予己方大量杀伤,可一旦核心阵地被突破,撤退时却并不慌乱,主力保存完好,交替掩护,步步后撤,仿佛……仿佛只是完成了阶段性任务,主动让出战场一般。
他们似乎并不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仅仅是消耗雍州军的兵力和锐气吗?可雍州军主力尚存,战力犹在,直逼其老巢,他们就不怕?
那两千骑兵依旧音讯全无,如同石沉大海,是因为风雪阻隔,毕竟深入敌后,还是什么?李炎的后方,真的如表面看起来那样空虚吗?
“大帅?”见韩文清久久不语,身旁的副将低声说道。
韩文清抬起头,目光扫过帐中众将,那些因连续“胜利”而有些发热的头脑,在他冷静的注视下稍稍降温。
“我军伤亡几何?”他沉声问道。
负责统计的参军立刻回道:“回大帅,一月激战,我军辅兵阵亡六千余,伤者近万,攻坚主力军伤亡约三千。粮草消耗亦比预期为快。”
帐内一时寂静。这个数字,远比攻打落雁关时要高。要知道,这还是在对方“节节败退”的情况下。
“贼军撤退时,态势如何?”韩文清又问。
前去追击的将领回道:“回大帅,贼军撤退井然有序,并未发现溃散迹象。其骑兵游弋在两翼,我军追击部队遭到数次反击,折损了些人手。”
又是有序撤退!韩文清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重。李炎用兵,向来喜用奇正,如今这般看似堂堂正正的阵地防御接有序后撤,反而让他摸不着脉搏。这不像是在进行一场决定生死存亡的决战,更像是在……执行某个预设的计划。
“大帅,末将以为,李炎连弃两道防线,必是力不能支,又恐被我军合围于野外,故想缩回云香府城,凭借城防做最后挣扎!”一名性急的将领高声道:
“我军当乘胜追击,不给他喘息之机!只要拿下云香府城,擒杀李炎,其余诸郡传檄可定!”
“是啊大帅!战机稍纵即逝啊!”
“我军虽疲,但贼军连败,士气必然低落,正是一鼓作气之时!”
众将纷纷请战,收复失地、剿灭贼首的大功似乎就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心动。连日苦战的疲惫和对未知的隐约不安,都被这触手可及的胜利前景压了下去。
韩文清看着麾下求战心切的将领,心中的疑虑终究没有说出口。他缺乏证据,仅凭直觉,难以说服这些渴望军功的部下。
况且,大军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论李炎有何图谋,最终都要在云香府城下见真章。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确实都可能显得徒劳。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那丝不祥的预感,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威严:“传令下去!大军休整一日,救治伤员,补充箭矢。派出所有斥候,全力侦查云香府城周边敌情、城防布置,以及……那两支失踪骑兵的下落!一日后,拔营起寨,兵发云香府!”
“谨遵大帅号令!”众将轰然应是。
望着将领们领命而出的背影,韩文清独自站在地图前,望着云香府城。
李炎,你一再后退,将坚关利垒拱手相让,究竟意欲何为?这云香府城,是你最后的堡垒,你还会一退再退?
无论如何,答案,就在那座城池之下。
雍州军的洪流,在经过短暂停顿后,直插云香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