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风雨似乎抽走了刘远洋仅存的气力,刘根生离开后,他便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额角也隐隐作痛,不得不早早躺下。窗外雨声未歇,敲打着他的心绪,既有对那病重孩童的隐约担忧,也有对自己贸然开口可能引来后果的深深不安。在这种煎熬中,他昏昏沉沉地睡去,睡得极不踏实。
第二天,雨势渐歇,天空依旧是令人压抑的铅灰色。刘远洋醒来时,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拆散重组过一般,酸痛无力,连起身都颇为困难。小丫见他脸色比昨日更差,吓得小脸发白,连忙熬了碗稀薄的米汤给他灌下。
一整个上午,刘远洋都恹恹地靠在床头,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着,捕捉着院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他在等,等一个消息,或者说,等一个审判。
晌午过后,雨彻底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湿润气息。院门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似乎不止一人。
刘远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来了吗?是刘根生来兴师问罪,还是族长派人来追究他“妖言惑众”?
他挣扎着坐直身体,示意紧张的小丫去开门。
门开了,站在门外的,果然是刘根生。但他并非孤身一人,身旁还跟着他的父亲,老木匠刘福,以及几个闻声出来看热闹的邻居。
然而,预想中的兴师问罪并未发生。刘根生脸上没有了昨夜的绝望和仓皇,虽然依旧带着疲惫,但眉眼间却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激动。他一见到刘远洋,竟抢上前几步,不等刘远洋开口,便深深作了一揖!
“远洋!多谢!多谢你救了黑崽一命!”刘根生的声音带着哽咽,眼眶泛红。
他身后的刘福,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匠人特有的严肃和谨慎的脸上,此刻也充满了感激,跟着儿子拱了拱手:“远洋侄子,这次……真是多亏你了!”
围观的邻居们顿时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惊奇和探究。
刘远洋完全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根生哥,福伯,你们这是……黑崽他?”
“退了!热退了!”刘根生激动地直起身,语速飞快,“昨晚我回去,就按你说的,用温水不停地给他擦身子,又哄着灌了些温水进去,还把厚被子撤了。折腾了大半夜,天快亮的时候,那滚烫的劲儿就慢慢下去了!人也清醒了些,能认出人了!李郎中早上来看过,也说险情过去了,好生将养就行!”
他说着,又将手里提着的一个小布袋和一串用草绳穿着的、约莫五六条巴掌大的干鱼强行塞到刘小丫手里:“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你一定要收下!”
刘小丫手足无措地抱着东西,茫然地看向哥哥。
刘远洋直到此刻,才真正确认——他那番基于现代常识的物理降温方法,竟然真的起了作用!在这个医疗匮乏的时代,这点知识,竟真的从鬼门关抢回了一条小生命!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庆幸,有后怕,更有一种奇异的成就感。
“退了就好,退了就好。”他长长舒了口气,感觉胸口的憋闷都消散了不少,连忙对刘根生父子道,“我也没做什么,就是说了两句听来的闲话,是黑崽自己福大命大。这些东西,你们拿回去给黑崽补身子,我们不能要。”
他坚持推辞,态度诚恳。他知道,此刻表现得越是不居功,越是谦逊,对他越有利。
果然,他这番姿态,让刘福眼中赞赏之色更浓。老木匠上前一步,语气郑重了许多:“远洋侄子,你就不必推辞了。救命之恩,这点东西算什么?若不是你指点,黑崽这次……唉!”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他又看了看周围越聚越多的村民,提高了些声音道:“大家都看见了,远洋这孩子,是实心肠!自己还伤着,就肯出手帮忙!以后谁再说远洋的不是,我刘福第一个不答应!”
这话掷地有声,带着老木匠在村里积攒的威望。
周围的议论声顿时变了风向。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远洋这孩子本质不坏!”
“是啊,懂得知恩图报,还救了根生家小子!”
“看来摔了一跤,倒是把心性摔开通透了!”
……
那些曾经带着轻视、怀疑甚至厌恶的目光,此刻大多变成了好奇、感激和重新审视。
刘远洋站在门口,感受着这突如其来的、截然不同的氛围,心中百感交集。他没想到,一次无意间的援手,一次基于常识的尝试,竟然会带来如此戏剧性的转折。
他之前苦心维持的“低调”和“懦弱”形象,似乎在这一刻,被悄然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心地善良”、“或许有点不一样本事”的新形象。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看着刘根生父子千恩万谢地离开,看着村民们带着各种复杂的眼神渐渐散去,看着小丫怀里那袋糙米和那串干鱼……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甚至还因祸得福,赢得了一丝喘息的空间和微弱的名声。
但他心里清楚,这转变来得太快,太突然。站得越高,摔得越重。族长那边会如何看待这件事?那些原本就看他不顺眼的人,又会作何想法?
他扶着门框,望着雨后初霁、却依旧阴沉的天空。
名声是一把双刃剑,如今,锋刃似乎转向了他这一边。但能否握得住,会不会伤到自己,还是未知之数。
他必须更加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