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窗,烛火一晃。林昭将《观星台基图》铺在案上,指尖顺着西南角那根中空承重柱的刻线缓缓下滑,停在军火库旧址的排水渠交汇处。
徐怀之站在侧旁,袖手不语。半晌才道:“此图当年由工部匠作司密绘,连监造官都未得全览。你从何处得来?”
“陈山长旧藏。”林昭收指,目光不动,“他说,有些图,不是给人看的,是给人破的。”
徐怀之轻叹一声,俯身点向图中一处暗格标记:“若此线无误,密道入口应在西华门修缮段下方三尺,原为观星台地基泄水所用。后军火库扩建,渠道封死,只留一暗井通气。如今修缮令偏要掘开那段地基——不是为了修门,是为了通路。”
林昭点头:“十七处‘工’记皆指向嘉和十三年军械转运案。那时裴党私调火药、铁弩,走的便是这条废弃水道。如今死士匕首刻记重现,说明密道仍在用。”
“可崔元礼为何亲自涉险?”徐怀之皱眉,“他位高权重,只需遣人行事。”
“因为信。”林昭声音压低,“昨夜老吴回报,谢御史查到崔元礼三更召见心腹,其中一人曾执掌宫中焚档司。若密道藏有文字证据,必是他亲来销毁。”
徐怀之默然片刻,忽道:“明日便是月报归档日。按例,所有修缮令需经总监亲验密档,方可入库。”
林昭抬眼:“那就让他验。”
二人对视,心意已通。
次日辰时,工部衙署发出公文:西华门修缮令即日归档,总监崔元礼须亲赴军火库旧址,查验密档封存情况。
消息传开,老吴悄然回禀:“崔府今晨闭门,仆从皆被遣出。只有一辆青帷小车自后巷入,停留不到一盏茶工夫。”
林昭不动声色,午后携徐怀之出城,绕道西山小径,自一处荒废窑口潜入地下。密道入口藏于窑底枯井之下,井壁有旧刻“基”字为记。
二人攀绳而下,落脚处为一段窄巷石廊,湿气扑面。徐怀之从怀中取出一盏铜制风灯,火芯微蓝,照出墙上三道并行刻痕——皆为“工”记,与匕首拓片完全一致。
“这是标记里程的暗符。”徐怀之低声道,“每十步一记,共十七道。尽头便是藏物密室。”
林昭前行几步,忽止步。前方地面石板有异,接缝处微有松动。他蹲身细察,从袖中取出一枚薄铁片,轻轻插入缝隙。
“咔。”
一声轻响,石板下沉半寸,侧旁墙壁悄然滑开一道暗门。
门内不过丈许见方,四壁皆石,中央设一铁架,上置木匣。匣已开启,灰烬散落半边,显是刚被焚毁不久。
林昭俯身拨灰,忽见一角残纸未燃尽,上书“边军已应”四字,墨色沉厚。其下尚有“甲夜启钥,旧卫为引”数语,字迹苍劲,笔锋带钩,确与裴元衡早年奏章有几分相似。
徐怀之凝视片刻,低声道:“这‘甲夜’是旧卫密语,指子时三刻。‘启钥’……莫非是指开城?”
林昭未答,只将残纸小心收起。目光扫过铁架底部,发现一枚铜钥静静躺在角落,形制小巧,柄端刻一“基”字。
他取出怀中另一枚钥匙——昨夜自老吴处得来,取自崔元礼袖中相碰的那一串。两钥并列,大小相近,唯此枚略细,齿纹更深。
“同一套钥匙,两把不同。”徐怀之沉声,“他用这把开密道,另一把只是掩人耳目。”
林昭将铜钥收入袖中,忽听外廊传来脚步声,极轻,却有节奏。
两人立即熄灯,退至暗门两侧。
片刻后,一道黑影自入口方向缓步而来,手持风灯,正是崔元礼。他身后两名黑衣死士,手按刀柄,神情警觉。
崔元礼直入密室,见铁架焚迹,面色骤变。他快步上前,翻找灰烬,又猛力踢翻木匣,低声怒道:“谁动过这里!”
死士摇头:“入口未破,机关未动,应无人来过。”
崔元礼喘息数息,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正要投入火中,忽听头顶一声轻响。
一块石砖自上方坠落,砸在铁架边缘,发出刺耳刮擦。
三人齐齐抬头。
崔元礼厉喝:“谁!”
无人应答。唯有风灯火光在石壁上投下扭曲影子。
林昭伏在夹层之上,手中握着一根细铁索——此为密道旧设机关,原为匠人检修所用,今日被他提前激活,只待崔元礼入室便断砖示警。
他贴壁缓移,借黑暗掩身,悄然绕至密室上方另一出口。
徐怀之则自侧廊潜出,悄然合拢暗门,将三人困于室内。
崔元礼已觉不妙,急令撤退。死士推门,却发现机关已被反锁,门缝纹丝不动。
“有人设局!”一名死士低呼。
崔元礼死死攥住密信,环视四周:“林昭……是你吗!”
林昭自上方跃下,落地无声。他缓步自阴影中走出,手中握着那枚刻“基”字的铜钥。
“崔总监,这钥匙不该在我手里。”
崔元礼猛地后退一步,眼中惊怒交加。
“你怎会知道此处?”
“观星台地基图,军械账本‘工’记,修缮令独签时间,还有你袖中那串铜钥。”林昭将钥匙举至灯前,“十七处标记,十七步推演。你每走一步,都在图上。”
崔元礼冷笑:“凭一张旧图、几块灰烬,你便敢指我通逆?”
“我不指你。”林昭目光如刃,“我只问你,为何昨夜焚档?为何今日亲来?若无私心,何须避人耳目?若无隐情,何须带信入密道?”
崔元礼咬牙不语。
林昭上前一步:“这信上‘边军已应’,是谁应?‘甲夜启钥’,要启哪一扇门?你说我构陷,可你袖中信纸墨迹未干,火盆余温尚存——你来,本就为毁证。”
崔元礼猛然抬头:“你早设了陷阱。”
“是你自己走进来的。”林昭声音冷峻,“西华门修缮,绕过五部会勘;死士匕首,刻工部暗记;密道藏信,总监亲焚。环环相扣,无一能脱。你不是替罪羊,你是活口。”
崔元礼眼神剧烈闪动,忽然抬手,将密信塞入口中。
林昭早有防备,疾步上前,一掌击其腕部,信纸飘落。徐怀之抢步上前,将人制住,以布巾裹口。
林昭拾起信纸,展开一看,末尾无署名,仅有一残印,似虎非虎,似豹非豹,缺去左上一角。
他凝视片刻,缓缓收起。
徐怀之压低声音:“现在如何?”
“带人。”林昭将信收入怀中,“我要他亲口说出,这印从何来,信往何处去。”
他转身走向密道出口,脚步沉稳。
身后,崔元礼被死士挟持于墙角,嘴角渗血,眼中仍有不甘。
林昭行至暗门前,忽停步。
他从袖中取出那张残纸,再次展开,目光落在“旧卫为引”四字上。
指尖缓缓抚过“旧卫”二字,忽觉纸背有异。
翻过一看,背面极淡一行小字,几不可见,似以药水隐写,遇热方显。
字迹只有一句:
“观星台下,非止一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