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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坛死寂。唯有石碗中那团纯白的魂火,无声摇曳,将苍凉亘古的光涂抹在黝黑的岩石图腾上。王青城掌心紧贴着怀中那枚融合了乌尔罕魂火印记的气运引,温润的暖意下,沉淀着一股铁血浸透的厚重。方才那缕微小火苗融入的瞬间,跨越时空的意志洪流几乎将他的识海冲垮。

此刻,那汹涌的战场记忆碎片仍在意识深处沉沉浮浮,带着冰原刺骨的寒风与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成了!堂主!”胡天烈粗犷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和压抑不住的激动,打破了这沉重的寂静。他魁梧的身躯踏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王青城肩头,赤红妖力带来的暖意驱散了些许侵入骨髓的阴寒,“那老骨头架子散了!这鬼地方的寒气都好像没那么扎人了!”

缠绕在王青城左臂的墨绿臂钏微微一动,蟒黑龙阴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直接在王青城脑中响起:“哼,老骨头架子?若非堂主以堂口守护之志引动魂火共鸣,唤醒了那缕古老战魂深处残存的灵性,单凭你我妖力硬撼,此刻怕是已成了这满地碎骨的新成员!那东西……是这片土地无数岁月里战死者的怨煞与守护执念,被乌尔罕残留意志强行捏合出来的怪物!”

王青城没有立刻回应。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祭坛中心那团冰冷的白色火焰。这一次,他看到的已不仅仅是一簇燃烧的能量。冰冷的光焰深处,那缓缓旋转的白色旋涡,仿佛连接着无尽岁月之前那片被黑暗魔潮淹没的冰原。耳边似乎还残留着远古战士们濒死的怒吼、骨骼被魔物利齿咬碎的脆响、以及乌尔罕最后那声撼动天地的咆哮。那些模糊而惨烈的画面碎片——染血的熊皮、断裂的石斧、力竭倒下时望向部落的悲怆眼神——如同烙印,烫在他的神魂之上。

守护……如此沉重,如此悲怆,需要用生命去点燃最后的火焰。

他深吸一口气,祭坛冰冷刺骨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浓烈的铁锈与陈旧皮革的气息,这气息此刻竟与幻境中的血腥味隐隐重叠。他对着那沉寂的魂火,郑重地再次抱拳,声音低沉而清晰:“谢前辈成全!五爷堂口,必不负此守护之志,薪火相传!”

话音落下,仿佛是对他誓言的回应,祭坛周围那些散落的巨大兽骨,表面残留的最后一丝惨白荧光彻底黯淡、熄灭。那股弥漫在空气中、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悲怆战意,如同退潮般悄然隐去。祭坛依旧古老苍凉,但那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排斥感,已然消散。只剩下纯粹的、万古的沉寂。

“唧唧!唧唧唧!堂主!堂主!”

就在三人紧绷的神经稍懈,准备稍作调息的刹那,一阵极其突兀、尖锐又充满狂喜的猴叫声,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扎进王青城的识海!

是猴仙猴齐天!

这泼猴的声音激动得近乎癫狂,带着难以言喻的亢奋在识海中翻滚跳跃:“成了!成了!俺老孙……呸呸呸!俺猴齐天感觉到了!炸了!刚才那白火苗子融进那破石头的时候,俺体内这点宝贝疙瘩‘通天’猴毛儿……它炸了!滚烫!烫得俺元神都要蹦出来了!有东西!天大的好东西!跟俺这宝贝猴毛儿一个味儿!一个根儿上出来的!更老!更猛!更……更通天!”

猴齐天语无伦次,声音因极度的兴奋而颤抖变形:“西南边!就在西南边!那个黑咕隆咚的洞里头!宝贝!绝对是跟俺截教有缘的、通天彻地的大宝贝!俺的!必须是俺猴齐天的!堂主!堂主你还愣着干啥?快!快去找!迟了宝贝长腿跑了咋办?!” 它那缕源自通天教主无上道韵的气息,在乌尔罕魂火融入堂口气运根基、引发整个气运结构微妙震荡与升华的瞬间,被前所未有的强烈触动!像一根沉寂万载、突然被点燃的引信,炽热的感应箭头,无视空间的距离,死死指向西南方向那幽暗深邃的所在——鬼谷子推演中曾惊鸿一瞥的“古巫洞”!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晦涩玄奥,却又带着一丝同源同根的、仿佛能截断天地、破灭万法的无上锋芒气息,隔着厚重的山岩与地脉,被猴齐天敏锐无比地捕捉到了!

王青城眉头紧锁,猴齐天这突如其来的癫狂感应,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心头因成功获得魂火认可而升起的一丝暖意。他下意识地按住怀中温热的气运引,心神沉入,试图安抚躁动的猴仙。西南古巫洞……鬼谷子前辈耗费心力推演出的另一处凶险所在。乌尔罕祭坛已是九死一生,那洞中,又会藏着何等的诡异与杀机?猴齐天感应到的“截教遗宝”,是福是祸?

“堂主?”胡天烈察觉到王青城神色有异,瓮声问道。蟒黑龙所化的臂钏也传递来一丝询问的意念波动。

王青城眼神一凝,将猴齐天感应到古巫洞有截教遗宝之事简略告知。胡天烈听完,浓眉一扬,赤红妖力在体表隐隐流转:“截教的宝贝?那泼猴虽然聒噪,但这感应怕是不假。堂主,既然来了这鬼见愁,又得了乌尔罕前辈的认可,说明咱堂口气运正盛!那洞里有东西召唤,焉有不去之理?正好探探这林子深处,到底还藏着多少古里古怪的玩意儿!”

蟒黑龙的声音带着惯有的阴冷谨慎:“哼,截教遗宝?听着诱人。但截教道法,凶险诡谲,非大机缘大毅力者不可驾驭。更别说那古巫洞,听着名头就邪性。那猴子被宝贝冲昏了头,堂主还需冷静。不过……若真有机缘,能得截教一丝真传,对堂口抗衡幽冥,确是极大臂助。”他话锋一转,显然也动了心。

王青城沉默片刻,目光扫过眼前沉寂的祭坛和散落的巨兽骸骨。乌尔罕魂火中那份沉甸甸的守护意志,如同熔岩烙印在心间。猴齐天的感应虽突兀,却指向了鬼谷子前辈推演中明确提示的另一处关键。堂口初立,强敌环伺,幽冥的阴影时刻笼罩。任何一丝增强实力的可能,都值得用命去搏一搏!这或许,正是堂口气运引动下的契机!

“走!”王青城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出鞘的断刀,再无半分犹豫,“目标西南,古巫洞!天烈开路,蟒黑龙护住侧翼,都打起十二分精神!那洞,绝不比这祭坛安全!”

“得令!”胡天烈低吼一声,全身骨骼发出一阵爆豆般的轻响,赤金妖火蓬地燃起,将周遭阴寒雾气逼开数尺。他双拳一握,大步踏出,率先朝着猴齐天感应指引的西南方向趟去。沉重的脚步踩在厚厚的腐殖层和散落的枯骨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蟒黑龙所化的臂钏微微收紧,冰冷滑腻的触感传来,一股凝练的墨绿毒雾悄然弥漫在王青城身侧数尺范围,无声地腐蚀着飘来的灰白雾气。“堂主放心,老龙虽伤了元气,护你周全尚有余力。”阴鸷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三人再次踏上凶险的征程。这一次,目标明确,但前路更加叵测。猴齐天在识海里依旧兴奋得抓耳挠腮,吱哇乱叫,不断催促着方向。王青城将心神沉入怀中气运引,那缕新融入的纯白火焰印记散发着沉静而坚韧的意志,与乌尔罕魂火带来的远古悲怆记忆交织,让他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也格外坚定。

在猴齐天近乎癫狂的指引下,三人于浓雾与怪树间艰难穿行。脚下积雪更深,混杂着湿滑的苔藓与盘根错节的树根,每一步都需耗尽力气拔出。越往西南,周遭的古木愈发扭曲怪异,树皮漆黑皲裂,如同被火焰燎烧过,又似凝固的脓血。空气里那股混合着铁锈与陈旧皮革的味道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粘稠的、带着奇异腥甜的土腥气,如同大地深处埋藏了千年的血块正在缓慢腐烂。

林间的死寂被一种更令人不安的“沙沙”声取代。起初是极细微的,仿佛无数细小的节肢在枯叶下爬行。渐渐地,声音汇聚,如同潮水漫过沙滩,无处不在。灰白的雾气不再是静止的幕布,而是缓缓流动、旋转,形成一个个模糊不清、似哭似笑的扭曲人面,旋生旋灭。光线更加黯淡,连胡天烈身上燃烧的赤金妖火,光芒似乎也被这粘稠的空气与雾气所吞噬,只能照亮身周丈许之地。

“堂主,这鬼地方……”胡天烈喘着粗气,赤红毛发上凝结了一层灰白色的霜晶,连他喷出的灼热气息似乎都带着一丝寒意,“阴气重得邪门!妖火都烧不透!”

“是地脉阴煞,混合了不知多少年的怨念死气,被某种力量引动聚拢于此。”蟒黑龙的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此地……像一座巨大的坟场,却又被强行改造成了某种邪异之物的巢穴。小心脚下和雾气!那‘沙沙’声,恐怕不是活物!”

话音未落,前方浓雾猛地向两侧排开!一座黑沉沉的大山崖壁突兀地撞入眼帘。崖壁底部,一个巨大的洞口赫然张开。洞口呈不规则的圆形,边缘犬牙交错,覆盖着厚厚的、散发着幽暗绿光的苔藓,仿佛是巨兽腐烂的咽喉。洞内一片漆黑,深不见底,连光线都仿佛被那浓墨般的黑暗彻底吞噬。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吸扯力的气息,如同实质的触手,从洞口深处弥漫而出,拉扯着人的心神和脚步。洞口上方,嶙峋的黑色岩石天然形成几个扭曲的、充满蛮荒巫祝气息的诡异符号,透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邪性。

“唧唧!就是这儿!就是这儿!宝贝!俺闻到了!通天的味儿!冲啊堂主!”猴齐天在识海里激动得上蹿下跳,恨不得立刻挣脱出来扑进去。

“古巫洞……”王青城望着那如同通往地狱的巨口,心头警兆狂鸣。洞口弥漫的气息,与乌尔罕祭坛的悲怆战意截然不同,充满了混乱、疯狂和一种原始而诡异的诱惑。他按住怀中微微发烫的气运引,又握紧了腰间断刀冰冷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都小心!这洞,是活的!”蟒黑龙厉声警告。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洞口边缘那些散发着幽绿光芒的苔藓,猛地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无数细如发丝、近乎透明的惨白根须从苔藓下闪电般射出,如同无数饥饿的蛭虫,无声无息地缠向走在最前面的胡天烈脚踝!

“滚开!”胡天烈反应极快,怒吼一声,双足猛地一踏!赤金色的妖火轰然爆发,如同两轮小太阳在他脚下炸开!炽热狂暴的火焰瞬间席卷而出,烧向那些惨白根须!

嗤嗤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湿皮子上!刺鼻的青烟伴随着尖锐得能刺穿耳膜的嘶鸣声骤然响起!那些惨白根须在赤金妖火中疯狂扭曲、萎缩、焦黑断裂。然而,被烧毁的根须后方,更多的根须如同潮水般从幽绿苔藓下涌出,前仆后继!更诡异的是,洞口深处那浓墨般的黑暗中,无数双细小、惨绿、充满了贪婪与恶毒的光点密密麻麻地亮了起来!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沙沙”声浪陡然拔高,汇聚成一股阴寒的精神冲击,狠狠撞向三人的识海!

“哼!”胡天烈闷哼一声,赤金光芒微微一滞。蟒黑龙所化的臂钏骤然收紧,墨绿毒雾汹涌而出,在王青城身前形成一道屏障,腐蚀消弭着无形的精神冲击波。

“冲进去!洞口缠斗不利!”王青城当机立断,心口暗金命火猛地一跳,一股灼热的力量流遍全身,强行稳住心神。他抽出腰间断刀,刀锋之上暗金光芒流转,对着前方密密麻麻的惨白根须和黑暗中窥视的绿眼,悍然一刀劈出!一道凝练的暗金刀芒撕裂空气,带着堂口守护的决绝意志,狠狠斩入洞口!

噗噗噗!

刀芒所过之处,惨白根须如冰雪消融,黑暗中响起一片凄厉的尖啸,惨绿光点熄灭不少。趁此间隙,胡天烈全身妖火熊熊,如同一颗燃烧的陨石,硬生生撞开残余的根须阻碍,第一个冲入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洞口!王青城紧随其后,蟒黑龙的毒雾护住左右。身后,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嘶鸣和根须蠕动的声响被洞口隔绝,瞬间变得遥远而模糊。

洞内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胡天烈的赤金妖火只能照亮身周三尺之地,光芒被四周滑腻冰冷的石壁贪婪地吸收着。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带着浓郁的土腥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沉淀了万载的腐败药草混合着陈旧血腥的怪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污浊的泥浆。

脚下并非实地,而是深可及膝的、冰冷刺骨的粘稠泥沼,每拔一步都异常费力,发出“咕唧咕唧”令人作呕的声响。泥沼中,不时有坚硬冰冷的物体硌到脚踝,不知是散落的兽骨还是石块。

“唧唧!左边!不对,右边!下面!哎哟急死俺了!那股通天的味儿……被这烂泥臭气搅得乱糟糟!堂主你再往前点!深点!”猴齐天焦急的声音在识海里盘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显然,这古巫洞深处混乱驳杂的气息,严重干扰了它对那截教遗宝的精准定位。

王青城心念沉凝,全力催动怀中气运引。四色光芒在胸口衣襟下隐隐透出,那缕新生的纯白火焰印记微微跳动,试图在这片混乱的地脉阴煞中感应猴齐天所指的方向。然而,洞内无处不在的邪异力量如同厚重的帷幕,层层阻隔,气运引的感应也变得模糊不清。

“这鬼地方,比外面那林子还邪!”胡天烈喘着粗气,赤金妖火在粘稠黑暗的压制下显得有些暗淡,“妖力消耗得厉害!这烂泥底下怕是有东西在吸!”

“噤声!”蟒黑龙的警告如同冰针,骤然刺入王青城脑海!

几乎在警告发出的同时,前方胡天烈妖火勉强照亮的范围边缘,粘稠的黑暗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搅动,剧烈地翻滚、扭曲起来!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迅速凝结、塑形,几个呼吸间,竟凭空幻化出数道清晰无比的身影!

为首的,赫然是“五爷”!只是此刻的五爷,面色青黑,七窍流血,胸口一个巨大的血洞,正汩汩涌出粘稠的黑血。他眼神空洞死寂,嘴角却扯出一个怨毒无比的狞笑,死死盯着王青城!

在五爷身后,是堂口的弟兄们!老账房须发凌乱,胸口塌陷;年轻的跑堂小二只剩半截身子,肠子拖在泥沼里;忠厚的护院教头头颅歪斜,脖颈处血肉模糊……他们个个死状凄惨,如同刚从修罗血池中爬出。更远处,无数形态模糊、散发着幽冥鬼气的狰狞魔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发出低沉嗜血的咆哮,利爪上滴落着粘稠的污血!

“王……青……城……”幻化出的“五爷”喉咙里发出漏风般的嘶哑声音,带着刻骨的怨毒,“你……害死了……我们……堂口……完了……都是……因为你……”

“堂主……你好狠的心……”老账房的幻影咳着黑血,声音悲戚。

“跑啊……堂主……快跑……”只剩半截的小二徒劳地向前爬着,眼神惊恐绝望。

“守不住了……都死了……都死了……”护院教头的头颅滚落在地,兀自嘶吼。

幽冥魔影的咆哮声浪猛然高涨!它们裹挟着血腥与死亡的风暴,踏着堂口兄弟破碎的尸骸,狞笑着,嘶吼着,如同决堤的污浊洪流,向着孤身站在泥沼中的王青城疯狂扑来!那毁灭的气息是如此真实,冰冷的杀意如同钢针扎进每一寸皮肤!幻境中幽冥爪牙的狞笑、堂口兄弟临死前的哀嚎与质问,汇聚成一股摧毁意志的洪流,狠狠撞向王青城的心房!

“不——!”王青城目眦欲裂,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鬼手攥紧!眼前的惨状是如此真切,五爷胸口的血洞,小二拖在地上的肠子,教头滚落的头颅……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巨大的悲痛、自责与愤怒如同火山般在胸中爆发!是他!是他执意要立堂口,是他招惹了幽冥,才害死了所有人!守护?他连自己身边的人都守护不住!无边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泥沼,瞬间将他吞没!

“杀……杀光……幽冥……报仇!”一个充满戾气的声音在他心底疯狂咆哮,诱惑着他彻底沉沦于仇恨的杀戮之中。腰间断刀嗡嗡震颤,暗金光芒忽明忽暗,仿佛随时要挣脱束缚,斩向那扑来的幻影洪流!

就在心神即将失守、被这滔天恨意吞噬的刹那!怀中那枚紧贴着心口的气运引,猛地爆发出一股滚烫的热流!那并非灼烧皮肉的痛楚,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带着悲怆与不屈的灼热意志!

嗡!

识海剧烈震荡!眼前血腥破碎的堂口幻象骤然模糊、扭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加浩瀚、更加古老的战场画面——无垠冰原,寒风如刀,无数穿着兽皮、手持骨矛石斧的部落勇士,正发出震天的战吼,向着铺天盖地的黑暗魔物发起决死的冲锋!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地。那个头戴猛犸象牙冠、身披染血熊皮的高大身影——乌尔罕,冲在最前方!他手中巨大的石斧每一次劈砍都带着开山裂石的威势,将扑来的魔物砸得粉碎!他咆哮着,激励着身后不断倒下的战士!

画面破碎,又瞬间重组。是残阳如血,尸横遍野。乌尔罕拄着断裂的石斧,半跪在堆积如山的魔物尸体之上,浑身浴血,气息微弱。他留恋地、深深地望了一眼身后被战火蹂躏的部落方向,眼中是无尽的悲怆与决绝。然后,他猛地将体内仅存的、如同风中残烛的力量,疯狂注入手中的石斧,狠狠插向脚下的大地!轰——!纯白的火焰光环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席卷残存的魔物……最终,画面定格在他力竭倒下的瞬间,身体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唯有一缕最精纯的战魂意志,裹挟着守护的执念,投入了部落祭坛的火焰之中。

守护!并非因仇恨而杀戮,而是明知必死,也要燃尽自己,为身后的家园、为那些需要庇护的生灵,争取一线生机!那份悲怆中的不屈,绝望里的坚守,如同惊雷,劈开了王青城被自责与恨意笼罩的识海!

一个苍凉而宏大的意念,仿佛穿越万古时空,与气运引中乌尔罕的魂火印记共鸣,化作洪钟大吕,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救世……先救心!”

这五个字,每一个都重逾千钧,带着冰原的寒风与祭坛魂火的温度,狠狠砸在王青城动荡的心湖之上!

心?

王青城浑身剧震!那几乎要撕裂胸膛的仇恨烈焰,如同被一盆来自亘古冰原的雪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大半。他霍然抬头,眼前那由洞内邪异力量幻化出的、五爷和堂口兄弟惨死的景象,以及那汹涌扑来的幽冥魔影,依旧狰狞可怖,血腥气扑鼻。然而,心境的剧变,如同在浑浊怒涛中投下了一根定海神针。

他看清了!那五爷眼中怨毒深处,是一丝空洞的僵硬;小二拖在地上的肠子,边缘模糊如同烟雾;护院教头滚落的头颅,滚动轨迹带着一丝不自然的滞涩……这是幻境!是利用他内心最深沉的恐惧与自责,编织出的毁灭陷阱!

“救世先救心……”王青城喃喃重复,声音嘶哑,却不再颤抖。心口的气运引持续散发着温和而坚定的暖流,乌尔罕魂火印记传递来的悲怆与不屈,如同坚固的堤坝,牢牢挡住了绝望与仇恨的洪流。他明白了。守护之道,若心堕入仇恨杀戮的深渊,与那些幽冥魔物何异?纵使杀尽仇敌,身后也只剩一片焦土。真正的守护,源于内心的清明与坚定,源于对身后之“生”的珍视,哪怕代价是燃尽自身!

“堂主!”胡天烈焦急的吼声传来,带着一丝痛苦。显然,他也陷入了某种幻境,赤金妖火狂暴地在他周身乱窜,双拳对着空处疯狂轰击,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滚开!都给老子滚开!”

蟒黑龙所化的臂钏也在剧烈震颤,墨绿毒雾翻涌不定,阴鸷青年的虚影在王青城身侧若隐若现,脸色苍白,眼神中充满了挣扎,似乎在对抗着幻境中某种刻骨的诱惑或恐惧。

王青城眼神瞬间变得清明如寒潭之水。他不再看那扑到眼前的血腥幻象,猛地闭上双眼。全部心神,沉入心口那簇与堂口气运紧密相连的暗金命火!命火的光芒陡然内敛,不再试图照亮外界的黑暗,而是向内,向着他自己的神魂深处,灼灼燃烧!

“心定,则神清!神清,则幻灭!”王青城在心中默念,每一个字都如同磐石般坚定。守护的意志不再是冲向外界的刀锋,而是化作守护自身灵台明镜的壁垒。那份因乌尔罕牺牲而领悟的、纯粹的守护信念,如同无形的涟漪,以他为中心,缓缓荡漾开来。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当王青城的心境彻底沉静下来,不再被幻象激起的仇恨与恐惧所左右,那份源自气运引和自身命火的、纯粹的守护意志,仿佛拥有了穿透虚妄的力量。无声的涟漪扫过,如同阳光照透迷雾。

眼前那血腥扑来的“五爷”幻影,狰狞的表情瞬间凝固,如同劣质的泥塑被雨水冲刷,五官开始模糊、融化,连同胸口那恐怖的血洞一起,化作缕缕飘散的黑烟。悲泣的“老账房”、只剩半截的“小二”、滚落的“教头头颅”……所有堂口兄弟凄惨的幻象,都在接触到这无形涟漪的瞬间,如同泡沫般悄然破灭,连一丝声响都未留下。远处那些咆哮嘶吼、散发着幽冥鬼气的狰狞魔影,也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堡,在无声无息间溃散、消失,融入了四周浓稠的黑暗。

充斥耳膜的哀嚎、质问、狞笑、咆哮……戛然而止!

洞内瞬间恢复了死寂。只有脚下泥沼冰冷的触感和那令人作呕的腐败腥甜气息依旧真实。胡天烈狂暴的攻击动作猛地僵住,赤金妖火缓缓收敛,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大口喘着粗气,眼神中残留着惊悸和一丝困惑:“刚……刚才……”

蟒黑龙的虚影也稳定下来,墨绿毒雾平息,他阴鸷的脸上掠过一丝后怕,看向王青城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与探询:“堂主……你……”

王青城缓缓睁开眼。眸子里,之前的痛苦、挣扎、狂暴恨意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磐石般的平静,深处则燃烧着更加坚韧的火焰。他没有解释,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幻由心生。心魔已破,继续前进。”

他不再依赖猴齐天那躁动模糊的指引,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于怀中气运引的共鸣。那缕属于乌尔罕的纯白火焰印记,此刻仿佛成了黑暗中的灯塔,微弱却无比清晰地指向泥沼深处某个方向——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与这古老的守护意志,发出低沉而悠远的呼唤。

“跟着我。”王青城的声音沉稳有力,当先迈步,踏入更深的黑暗与泥沼。胡天烈和蟒黑龙对视一眼,压下心头翻腾的余悸,紧紧跟上。猴齐天也难得地安静下来,只在识海里发出细微的、充满期待的“唧唧”声。

洞窟仿佛没有尽头。王青城循着气运引中乌尔罕印记的微弱共鸣,在粘稠的黑暗与泥沼中跋涉。脚下的泥浆越来越深,冰冷刺骨,吸扯力也愈发强劲,每一步都像在与无形的巨手角力。洞壁不再是粗糙的岩石,触手所及,滑腻冰冷,竟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某种生物内脏般蠕动的暗红色肉膜,散发着浓烈的、令人窒息的腥气。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浓稠的黑暗,被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光芒悄然刺破。那光芒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洞窟深处自身。它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玉白色泽,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将周遭的黑暗稍稍推开,映照出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空间。

三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趟过最后一段深及大腿的冰冷泥沼。当王青城终于踏上一块相对坚硬、覆盖着薄薄一层干燥苔藓的岩石地面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为之一窒。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窟穹顶之下。洞窟中央,并非想象中的神兵利器或宝光四射的仙家法宝。那里,静静地矗立着一块石头。

一块约莫半人高的石头。形状极其不规则,表面粗糙,布满了风霜侵蚀的坑洼与裂痕。它的颜色是那种最深沉、最不起眼的灰黑色,如同被地火焚烧过千万年的煤核。然而,正是这块看似平凡无奇的灰黑石头,正散发着那温润而穿透黑暗的玉白色光芒!

光芒并非笼罩整个石头,而是从它内部核心透射而出,透过那些深深的裂痕和坑洼,柔和地流淌出来,在洞窟中形成一片朦胧的光域。在这片光域笼罩之下,脚下坚硬的地面干燥洁净,连一丝泥沼的污秽都无法侵入。空气中那股无处不在的腥甜腐败气息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神安宁的、带着淡淡土腥气的清新。

更令人震撼的是石头散发出的气息。它没有开天辟地的锐利锋芒,也没有焚山煮海的狂暴威能。它沉凝、厚重、坚实,如同大地本身!一股古老、苍茫、承载万物、包容一切的气息弥漫开来。这气息中,蕴含着一种无法撼动的“定”之意志——定地脉,定山河,定一方水土之安宁!在这股气息面前,洞窟内原本翻涌的地脉阴煞与混乱邪气,如同遇到了克星,被牢牢压制在光域之外,温顺得如同被驯服的野兽。

“唧……唧?”猴齐天在识海里发出一个极其短促、充满了巨大困惑和难以置信的叫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它感应到的“通天彻地”的气息,源头竟是眼前这块貌不惊人的灰黑石头?这……跟它想象中截教仙人的神锋法宝,差距未免太大了!

“这是……”胡天烈瞪大铜铃般的眼睛,看着那块散发着温润玉白光芒的灰黑石头,下意识地搓了搓满是泥泞的手掌,赤红毛发上还滴着冰冷的泥水,“石头成精了?”

蟒黑龙的虚影在王青城身侧显化出来,阴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失神的震撼。他死死盯着那块石头,竖瞳中墨绿光芒急剧闪烁:“不……不是精怪!这……这气息……是‘地元镇物’!而且是品阶高得无法想象的镇物!截教……截教镇岳石敢当!”他声音艰涩,带着一丝源自血脉深处的敬畏,“传说中,截教圣人以无上法力,抽取地脉祖根之精,混以混沌元磁,炼制的镇压大地气眼、梳理地脉、护佑一方安宁的无上基石!非金非玉,其貌不扬,却重逾万钧,承载厚德!此物……怎会流落在此?”

镇岳石敢当?护佑一方安宁的基石?王青城心头剧震。他怀中的气运引,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共鸣着、灼热着!那缕属于乌尔罕的纯白魂火印记,仿佛遇到了血脉相连的亲人,传递出强烈的亲近与呼唤。他瞬间明白了。乌尔罕魂火守护部落的意志,与这石敢当定鼎地脉、护佑一方水土的“定”之真意,在本质上何其契合!都是守护!都是牺牲自我,换取一方安宁!

猴齐天在最初的巨大失落和困惑后,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它那缕源自通天教主的道韵气息,不再躁动地指向“宝贝”,而是变得沉静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孺慕的亲近感,围绕着那石敢当散发出的、古老苍茫的地脉祖根气息缓缓流动。它终于明白,这“宝贝”并非它想象中斩破一切的神锋,而是截教庇护苍生、稳固山河的另一种大神通!

就在王青城心神激荡,凝视着那温润玉光中的灰黑石头时,异变再生!

那镇岳石敢当似乎感应到了王青城身上气运引中乌尔罕魂火的气息,以及那缕同源的截教道韵。它核心处透出的玉白色光芒骤然明亮了几分,如同呼吸般明灭了一次。

嗡!

一声低沉浑厚、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嗡鸣在石窟中回荡!石敢当表面,一道极其繁复玄奥、由无数细密玉白光线构成的符箓虚影骤然亮起!符箓线条古朴苍劲,流转着地脉元磁的厚重与混沌初开的原始气息!

符箓虚影出现的刹那,便脱离了石敢当本体,化作一道凝练的光束,如同跨越了空间的距离,瞬间没入了王青城的眉心!

“堂主!”胡天烈和蟒黑龙同时惊呼!

王青城浑身一震!预想中的冲击并未到来。那符箓虚影没入识海,并未带来任何破坏,反而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瞬间扩散开来。无数关于“镇岳石敢当”的玄奥信息、祭炼法门、操控其梳理地脉、镇压邪祟、聚拢地气滋养一方水土的种种妙用,如同涓涓细流,自然而然地烙印在他的神魂深处,清晰无比!

同时,一股温润厚重、如同大地般包容承载的力量,顺着那道符箓的联系,缓缓流入他的四肢百骸。这股力量并非用于杀伐,而是滋养、稳固、夯实!王青城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原本因连番激战和幻境冲击而有些虚浮的气血、震荡的神魂,在这股力量的抚慰下,迅速变得凝实、稳固。心口那簇暗金命火,燃烧得更加沉稳内敛,仿佛扎根于无尽大地,有了源源不绝的依凭。甚至与堂口气运引的联系,也变得更加紧密、深厚!

这是……传承!是这截教遗宝“镇岳石敢当”,对身负守护之志、且引动了它本源气息共鸣之人的主动认可与馈赠!它并非认主为王青城增添一件杀敌法宝,而是选择他作为自身“定”之意志在此方天地的延续者!

王青城缓缓抬起手,掌心对着那兀自散发着温润玉光的灰黑石头。无需言语,无需咒法,一种血肉相连、心意相通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心念微动。

那半人高的镇岳石敢当,通体玉白光芒骤然收敛,庞大的形体如同幻影般急剧缩小!眨眼间,便化作一枚仅有婴儿拳头大小、通体灰黑、毫不起眼的石印,自动飞起,稳稳落入王青城摊开的掌心。

石印入手微沉,触感温润如玉,再无半分粗糙之感。内部,那温润的玉白光芒隐约流转,散发着令人心安的厚重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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