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西侧校场,原本的演武之地已被高耸的木栅栏与浸透桐油的粗布重重围起,隔绝内外。浓烈刺鼻的药水味混杂着焦糊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弥漫在“回春营”的上空,压得人喘不过气。这里,是河洛府对抗瘟神的最前线,也是秦越人与那无形死神搏杀的核心战场。
隔离区内,临时搭建的草棚下,人影幢幢,呻吟与呓语交织成绝望的哀鸣。大部分患者蜷缩在草席上,高烧、溃烂、抽搐,已是人间地狱的景象。然而,在重症区深处,几间以铁条加固、符箓封门的特殊隔间内,传来的却是另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野兽般的嘶吼,指甲疯狂抓挠木板的刺啦声,以及肉体撞击墙壁的沉闷巨响。
秦越人一身素白麻衣,外罩以药液反复浸泡过的油布罩袍,脸上蒙着特制面巾,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他无视周围令人作呕的气息与绝望的氛围,目光死死锁定在一间剧烈晃动的隔间门上。两名同样防护严密的守土卫壮汉,手持浸透火油的长矛,如临大敌地守在门两侧,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开门。”秦越人的声音透过面巾,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秦先生!里面那个…已经完全疯了!力气大得吓人,刚才差点……”一名守土卫声音发颤。
“开门。”秦越人重复道,语气不容置疑,“我要亲眼看看,这‘影疫’究竟是何等邪物!”
沉重的铁锁被打开,门栓刚刚抽离,一股夹杂着浓烈腥臭的阴风便猛地从门缝中冲出!伴随着一声非人的咆哮,一个扭曲的身影闪电般扑了出来!那已很难称之为“人”——皮肤布满青黑色的诡异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双眼赤红如血,完全丧失了理智的光彩;嘴角撕裂,淌着粘稠的黑色涎液;十指指甲暴长、乌黑,闪烁着金属般的幽光,直插秦越人咽喉!
守土卫惊呼,长矛下意识刺出。但秦越人动作更快!他身形如鬼魅般侧滑一步,避开那致命一爪,同时手腕一翻,三根细如牛毛、闪烁着淡青毫芒的金针已然夹在指间。他看也不看,闪电般出手!
嗤!嗤!嗤!
三针精准无比地刺入扑来狂化者颈后的“风府”“哑门”“大椎”三穴!针入瞬间,针尾剧烈震颤,发出细微嗡鸣,淡青毫芒大盛,竟似有勃勃生机顺着金针强行灌入那已被邪气侵蚀得僵硬的经络。
那狂化者扑击的动作骤然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缚,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赤红的眼珠中似乎有片刻的迷茫挣扎,但旋即又被更深的疯狂淹没,身体剧烈地扭动起来,试图挣脱那三根看似脆弱金针的束缚。
“按住他!”秦越人低喝。
守土卫这才反应过来,鼓起勇气扑上,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力大无穷的狂化者死死按在地上。
秦越人俯身,无视那近在咫尺、散发着恶臭与致命威胁的躯体,伸出三指,精准地搭上对方手腕寸关尺。他的手指甫一接触那冰冷滑腻、布满诡异纹路的皮肤,一股阴寒、暴戾、充满毁灭欲望的邪气便如同毒蛇般,顺着指尖经络,狠狠噬向他的心神!
秦越人闷哼一声,眼中青芒爆闪,体内精纯的“青木金针诀”内息轰然运转,强行将那入侵的邪气逼退。他凝神细察脉象,眉头越锁越紧。
**深入骨髓的侵蚀**
指下脉象,混乱狂暴,时而如奔马疾驰,时而又沉涩欲绝。更可怕的是,秦越人清晰地“看”到,那侵入患者体内的邪气,绝非寻常瘟毒停留于肌表经络、或是脏腑气血!它们如同跗骨之蛆,更似无形的幽影,已深深扎根于患者的**神魂本源**之中!
“果然…不止是肉身之毒!”秦越人心头沉重,“此邪气,诡谲异常!它以患者自身的恐惧、绝望、戾气为食粮,如同活物般不断侵蚀、同化其精神意志!普通药石针砭,作用于血肉之躯,对此等直侵神魂的‘影疫’,效力微乎其微!强行施药,药力尚未抵达病灶,便会被这盘踞神魂的邪气本能地排斥、消磨殆尽!”
他回想起之前救治失败的重症患者。无论灌下多少“清瘟败毒汤”,施以何等精妙的针法,最终都如同石沉大海。患者体表的溃烂或许稍缓,但神魂的沉沦却无可逆转,最终彻底狂化,沦为只知杀戮与散播瘟疫的怪物,其周身散发的“影疫”邪气浓度更是暴增十倍不止,成为移动的传染源!
**狂化与“影疫”的根源**
此刻,近距离观察这被完全侵蚀的患者,秦越人对“影疫”的特性有了更深的认知:
* **神魂侵蚀是核心:** 邪气首先污染、扭曲心智,放大负面情绪,摧毁理智。患者初期表现为极度狂躁、幻觉、自残,后期则完全丧失人性,只余破坏本能。
* **肉身畸变是表象:** 神魂的崩溃导致肉身失去调控,邪气趁机改造肉体,催生出怪力、利爪、坚韧皮肤等畸变特征,使其成为高效的杀戮工具。
* **“影疫”散发是结果:** 狂化者周身萦绕的浓郁邪气(“影疫”),正是其神魂被彻底侵蚀、肉身畸变后,体内邪气极度活跃且失控外泄的表现!这种外泄的邪气,带着强烈的精神污染特性,对近距离接触者,尤其是心神不坚或体弱者,具有极强的传染性!它不仅能通过飞沫、伤口接触传播,更能在一定范围内,如同无形的诅咒,直接侵袭他人的精神意志!
“普通针药难入…难入其神…”秦越人喃喃自语,印证着他之前的判断。他尝试将一缕精纯的“青木金针诀”内息,通过金针小心翼翼探入患者心脉,试图护住其最后一丝生机本源。然而,那盘踞神魂深处的邪气仿佛受到了挑衅,瞬间狂暴起来!患者身体猛地一弓,发出凄厉至极的嚎叫,皮肤下的青黑纹路如同活蛇般疯狂蠕动,力量暴增,竟将两名强壮的守土卫都震得踉跄后退!
秦越人眼神一凝,果断撤针。强行刺激,只会加速患者神魂崩溃,彻底沦为怪物!
**唯一的曙光:镇魂固本**
就在这僵持与绝望之际,一名守土卫疾步跑来,手中捧着一个密封的玉盒:“秦先生!慈济堂苏姑娘遣人快马加鞭送来的第一批‘镇魂花’种子到了!还有阿芷姑娘用祖灵之力紧急催生出的三朵成品!”
秦越人眼中陡然爆发出锐利的光芒!他迅速接过玉盒,打开。三朵通体莹白、形似铃兰的小花静静躺在温润的灵石碎屑中,散发着一种纯净、安宁、仿佛能涤荡灵魂的柔和光晕。仅仅是闻到那若有若无的清香,秦越人躁动的心神都为之一清,连日来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几分。
“镇魂花…宁神安魂,稳固神魂本源!”秦越人小心翼翼地捻起一朵,指尖能感受到花朵内蕴含的温和而坚韧的奇异力量。“此物,或许正是对抗这‘影疫’侵蚀神魂的关键!”
他不再犹豫,取出一根特制的空心金针,手法快如幻影,将镇魂花那细嫩的花蕊小心纳入针腔之内。同时,他再次运转“青木金针诀”,这一次,他将内息极度凝练、柔和,如同春风化雨。
“护心脉,定神魂!”秦越人低喝一声,金针闪电般刺入狂化者头顶“百会穴”!
嗡——!
金针入体,针腔内的镇魂花蕊瞬间化作一股清凉纯净的暖流,在秦越人精妙内息的引导下,并非强行冲击那狂暴的邪气,而是如同涓涓细流,温柔而坚定地渗透、包裹向患者那即将彻底崩碎的神魂本源!
奇迹发生了!
那疯狂挣扎、嘶吼不止的狂化者,动作猛地一滞!赤红的双眼中,疯狂的血色如同潮水般,竟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痛苦的清明!虽然只是一闪而逝,随即又被更深的混乱淹没,但其周身散发的那股令人窒息、充满精神污染的浓郁“影疫”邪气,却明显减弱了一丝!身体狂暴的力量也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有效!”守土卫惊喜地低呼。
秦越人却丝毫不敢放松,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全神贯注,以内息小心维持着镇魂花药力与“青木金针诀”生机的微妙平衡,如同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他能清晰感觉到,那盘踞的邪气对镇魂花的力量充满了憎恶与忌惮,正在疯狂反扑,试图吞噬这外来的“净化”之力。
“仅仅是减弱了一丝邪气外溢,唤醒了一丝神智碎片…距离真正稳固其神魂,驱逐邪气本源,还差得远!”秦越人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更加沉重,“此花药力温和,需持续供给,且对施针者内息与精神消耗极大!面对数量庞大的重症患者…杯水车薪!”
他凝视着眼前这暂时被金针与镇魂花之力勉强压制、却仍在低吼挣扎的“影疫”载体,仿佛看到了这场瘟疫之战最核心、也最艰难的堡垒——**如何稳固被深度侵蚀的神魂,逆转邪气对精神本源的污染!** 镇魂花是希望的火种,但如何让这星火燎原,如何精进针法药力,如何对抗那诡谲莫测、直指人心的“影疫”邪气…这,将是最终决胜的关键难点!
重症隔间内,低沉的嘶吼与金针的嗡鸣交织。秦越人如同雕塑般矗立在病榻前,他的眼神穿透了眼前的狂乱躯体,看到了这场济世之战最深处的幽暗与荆棘。幽影瘟疫的真正獠牙,才刚刚显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