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了与机巧宗冲突的谷地,济世盟的队伍在巫咸的指引下,一头扎进了西北方向愈发幽深险峻的山岭。暮色仿佛在这里凝固得更早,也更沉。与之前山野的荒凉不同,此地的山林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岁月深处的死寂与压抑。参天古木虬结扭曲,枝干上覆盖着厚厚的、颜色深沉的苔藓,如同披着腐朽的尸衣。光线被浓密的、形态怪异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斑驳陆离、令人心悸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腐烂枝叶、潮湿泥土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带着淡淡腥甜的铁锈气息,吸入口鼻,竟隐隐让人感到一丝烦恶。
那笼罩在祭坛上方的邪气,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漩涡,越靠近,吸力便越强,也越让人感到灵魂层面的冰冷与沉重。
“就是这里了。”巫咸在一处覆盖着滑腻苔藓的巨大山岩前停下脚步,手中的木杖指向岩壁上一道几乎被藤蔓完全遮蔽的、狭窄崎岖的裂缝。裂缝深处,幽暗深邃,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他浑浊的老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光芒,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穿过这道‘鬼哭峡’,便是那祭坛所在的山坳。小心,此地的‘东西’……很饿。”
“饿?”铁牛握紧了手中的重盾,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死寂的丛林,只觉得那股无形的压力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林玄闭目凝神,全力运转望气之术。在他眼中,这片山林上空,浓郁得化不开的灰黑色邪气如同实质的瘴云般低垂翻滚,其中更夹杂着丝丝缕缕令人心悸的暗红血煞之气。邪气如同拥有生命般,贪婪地汲取着周围本已稀薄的生机,连那些扭曲的古木,其内里的木属灵气也被侵染得污浊不堪。他沉声道:“邪气浓郁粘稠,如同活物,其中更蕴含凶戾血煞。此地生机被强行掠夺转化,已成绝地。”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如此庞大而污秽的邪气场域,对他的感知冲击极大。
秦越人指尖已捻住数根金针,针尖寒芒吞吐,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他冷冷道:“鬼蛊婆以生灵为祭,这血煞之气便是最好的证明。看来仪式已进行多时。”
墨离手中的气机罗盘指针疯狂乱颤,盘面上代表邪气浓度的区域已是一片刺目的猩红,不断发出低沉的蜂鸣警报。他迅速调试着,试图过滤掉干扰,锁定核心源头。“邪气浓度指数级飙升,且有异常精神干扰波段混杂其中,大家稳住心神!”
张清远脸色苍白,虽然不通望气,但那股直透骨髓的阴冷和空气中弥漫的腥甜腐朽气息,已让他感到阵阵眩晕和心悸,只能强自镇定,紧跟在队伍中间。
就在众人准备进入裂缝时,一直安静跟在墨离身边的阿芷,身体猛地一颤!
“唔……”她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小手死死捂住了额头,瘦小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阿芷!你怎么了?”林玄最先察觉她的异样,立刻蹲下身,关切地问道。秦越人、墨离等人也立刻围拢过来。
阿芷抬起头,那双平时清澈灵动的眼眸,此刻却充满了迷茫、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林……林玄哥哥……我……我不知道……这里……好熟悉……又好可怕……”
“熟悉?”墨离一愣。
“是……”阿芷痛苦地闭上眼,又猛地睁开,努力看向那道幽深的裂缝和裂缝后隐约可见的、被邪气笼罩的阴森山坳,“好像……好像梦里来过……不,比梦里更……更真实……” 她小小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有声音……好多声音……在哭……在叫……在骂……好吵……好痛……” 她指的是那无处不在、常人无法直接听闻、却能被她的特殊血脉隐约感知到的怨灵哀嚎。
巫咸眼中精光一闪,紧紧盯着阿芷:“小丫头,你感觉到了什么?仔细说!”
“有……有石头……很大很大的黑石头……上面刻着……刻着……”阿芷努力回忆着,断断续续地说着,突然,她脑中仿佛有闪电划过,失声叫道:“眼睛!很多很多……红色的眼睛!还有……还有花!黑色的花!在石头下面!” 这描述,赫然与她之前研究的那本兽皮笔记上某些模糊的、令人不安的图案碎片隐隐吻合!
巫咸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看向裂缝深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血瞳邪纹!腐灵幽昙!是了!是上古‘血祭’之阵!鬼蛊婆这疯子!她不是在沟通邪灵,她是在用怨念和生魂强行撕开一道裂缝,接引深渊秽物!她要把这里变成人间鬼蜮的入口!”
巫咸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心头!血祭?裂缝?人间鬼蜮入口?鬼蛊婆婆的疯狂远超他们之前的预估!
“必须阻止她!”林玄霍然起身,眼中再无半分迟疑,只有决绝的火焰在燃烧。阿芷的异常反应和巫咸的断言,彻底印证了此地的凶险与紧迫。
“走!”秦越人声音冰冷如铁,第一个迈步踏入那道狭窄、布满滑腻苔藓的裂缝。金针在他指间闪烁着随时准备饮血的寒光。
裂缝内狭窄潮湿,仅容一人勉强通行。岩壁冰冷滑腻,不断有冰冷的水珠滴落。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众人手中特制的、镶嵌着微弱发光萤石的照明棒发出惨淡的光芒,勉强照亮脚下湿滑崎岖的路面。越是深入,那股腥甜腐朽的气息便越重,邪气几乎浓稠得如同液体,粘附在皮肤上,带来阵阵阴寒刺骨的凉意。耳边仿佛有无数细碎、怨毒的窃窃私语在回荡,直接钻入脑海,试图勾起人心底最深的恐惧和负面情绪。那是无数被献祭生灵残留的怨念碎片!
铁牛举着盾牌走在最前,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巨大的身躯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笨拙,却如同最坚实的壁垒。墨离紧随其后,手中的气机罗盘和另一个探测精神波动的仪器光芒闪烁不定,不断发出低鸣,为他指引着相对“安全”的路径。林玄搀扶着依旧有些虚弱、脸色苍白的阿芷,不断将温和的导引之气渡入她体内,帮她抵御那无孔不入的邪气侵蚀和怨念冲击。秦越人断后,如同最警觉的猎豹,金针蓄势待发。巫咸则口中念念有词,木杖尖端散发出微弱的、带着净化意味的柔和白光,驱散着靠近的邪气,稳固着众人的心神。张清远咬牙坚持,紧跟在巫咸身后。
这段穿行如同行走在巨兽的食道之中,压抑、冰冷、步步惊心。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透来一丝微弱的光亮,同时,那股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和怨念低语也达到了顶点!
当众人终于挤出狭窄的裂缝,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济世盟众人,也感到了瞬间的窒息!
这是一片被环状陡峭山壁包围的、如同巨碗般的死寂山坳。山坳上空,灰黑色的邪气浓郁得如同翻滚的墨汁,遮蔽了天光,让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如同黄昏般的昏暗之中。山坳中央,矗立着一座用巨大、黝黑、仿佛能吸收光线的奇异石材垒砌而成的古老祭坛!
祭坛呈阶梯状,共分三层。最底层面积最大,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怪异的符文,那些符文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在缓缓蠕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光芒——正是阿芷所说的“血瞳邪纹”!无数暗红色的纹路在祭坛表面蔓延、扭曲,勾勒出一只只巨大、邪异、仿佛在流淌着鲜血的魔眼图案!仅仅是望上一眼,便觉神魂摇曳,仿佛要被那眼睛吸进去!
祭坛的第二层,则摆放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祭品——大量腐烂程度不一的野兽乃至……人类的骸骨!有些骸骨上甚至还粘连着干涸发黑的血肉!浓烈的尸臭正是来源于此。骸骨堆中,生长着一簇簇形态妖异的植物。它们有着漆黑如墨的茎叶,顶端却盛开着碗口大小、苍白如纸的花朵。花朵中心,并非花蕊,而是一团不断蠕动、散发出污秽灰气的孢子状物体——腐灵幽昙!它们贪婪地汲取着尸骸的养分和弥漫的邪气怨念,散发出令人精神恍惚的甜腻香气。
而祭坛的最顶端,最为诡异!那里并非平整的台面,而是裂开了一道狭长、深不见底的缝隙!缝隙边缘同样布满了蠕动的血纹,不断有粘稠的、如同污血般的暗红色光芒和丝丝缕缕令人灵魂冻结的灰黑色气息从缝隙中喷涌而出!那灰黑色气息比周围的邪气更加精纯、更加冰冷、更加……贪婪!仿佛拥有生命,如同触手般在空气中扭动、蔓延,疯狂地吞噬着祭坛汇聚而来的血煞怨力!裂缝深处,隐隐传来一种低沉、宏大、充满无尽恶意与饥饿感的……嘶吼?低语?无法形容,却让每一个听到的人,从灵魂深处感到颤栗!这便是巫咸所说的,通往深渊秽域的裂缝!
整个祭坛区域,死寂得可怕。没有虫鸣,没有鸟叫,甚至连风声都仿佛被那翻滚的邪气吞噬了。只有祭坛上血纹蠕动发出的细微“沙沙”声,腐灵幽昙孢子蠕动散发的灰气声,以及那裂缝深处传来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声响,构成了这片死亡之地的背景音。
“就是这里了……”巫咸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死死盯着祭坛顶端那道裂缝,“鬼蛊婆不在此处,但仪式……已近尾声!她在用这些堆积的怨念和腐灵幽昙作为‘燃料’和‘坐标’,不断加固、扩大裂缝!必须立刻毁掉祭坛,封闭裂缝!否则,待那东西真正探出头来……”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真正的灭顶之灾!
阿芷的小脸已无一丝血色,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她死死抓住林玄的衣角,恐惧的大眼睛死死盯着祭坛上那些蠕动的血纹和苍白的花朵,牙齿都在打颤:“就是……就是这里……那些眼睛……那些花……笔记……笔记上的……” 强烈的血脉悸动和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
林玄紧紧握住阿芷冰冷的小手,将一股更精纯的导引生机之气渡入她体内,目光却如同燃烧的火焰,死死锁定了那座散发着无尽邪恶与不祥的古老祭坛。秦越人周身针气凛冽,眼神锐利如刀,已开始寻找最佳的突袭路径。铁牛低吼一声,巨盾重重顿地,激起一圈尘土。墨离飞快地检查着身上携带的所有器械和药剂。张清远强忍着恐惧和不适,握紧了随身携带的银针和药囊。巫咸则开始低声吟诵起古老而晦涩的咒文,木杖顶端的白光愈发凝实。
济世盟,终于抵达了这最终的舞台。而一场关乎生死存亡、阻止深渊降临的惨烈之战,一触即发!祭坛上那些蠕动的血眼,仿佛也感应到了生人的气息,邪异的红芒,闪烁得更加急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