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添啓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得意弧度，并未抬头，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少拍马屁，多练手。
刀这玩意儿，认人，更认功夫。”他手腕一抖，刀尖轻挑，一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莲花瓣”被完美地分离出来，轻轻落在旁边垫着冰块的青花瓷碟里。
就在这时，凉菜间的玻璃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白天齐那颗带着点尴尬余韵的脑袋探了进来，脸上堆着招牌式的憨厚笑容：“熬哥，忙着呢？”
熬添啓闻声，手中刻刀稳稳一顿，停在半空。他抬起头，看到白天齐那副样子，以及他身后不远处打荷台那边田艳香投来的、余怒未消的“死亡凝视”，瞬间就明白了七八分。
他眉毛一挑，脸上那点专注瞬间被促狭的笑意取代：“哟？白大侠！避难来啦？怎么，关二娘的醋坛子威力太大，把你小子从砧板区直接轰到我这凉菜圣地了？”他故意把“圣地”两个字咬得很重，眼神瞟向田艳香那边，带着赤裸裸的调侃。
白天齐嘿嘿干笑两声，臊眉耷眼地走进来，顺手带上门，隔绝了田艳香那两道灼人的视线。“熬哥，你就别笑话我了。”他晃了晃那根包扎得异常醒目的手指，“喏，挂彩了，来你这清净地儿，顺便…讨口水喝。”
他目光扫过操作台，看到那碟子里精雕细琢、宛如艺术品的莲花杏仁豆腐，眼睛一亮，由衷地赞道：“熬哥你这手艺真是绝了！这豆腐让你雕的，神仙看了都舍不得下嘴！”
熬添啓放下刻刀，拿起毛巾擦了擦手，随手从旁边的消毒柜里拿出一个干净的白瓷杯，走到角落的直饮水龙头接了杯水递给白天齐。
“少来这套。说吧，又怎么招惹我家的‘醋坛子’了？能让她大清早火力全开，连带着把我也捎上数落一顿，你小子本事不小啊。”他斜倚在操作台边，抱起手臂，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白天齐接过水杯，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下去，似乎也浇灭了几分心头的燥热和窘迫。他抹了把嘴，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把刚才在荷台配菜，叶如娇看他切肉丝、自己又如何“笨拙”切到手、叶如娇又如何用纱布帮他包扎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天地良心，熬哥，”白天齐一脸的无辜加无奈，摊开那只没受伤的大手，“我就觉着人家小姑娘就是好心，真没别的想法！可关二娘她…她那眼神，跟抓奸似的！还有…唉！”他苦恼地抓了抓自己刺猬似的短发。
熬添啓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戏谑慢慢变得有点玩味。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白天齐那根裹着纱布的手指，又透过玻璃门，看了一眼远处面点间方向——叶如娇正端着一盘刚出笼、冒着袅袅热气的点心，侧影窈窕，步履轻盈，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甜美笑容。
“啧，”熬添啓收回目光，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啧，拍了拍白天齐的肩膀，语重心长，“兄弟啊，这厨房里头的水，有时候比咱熬高汤的锅还深，还浑。有些‘好心’…啧啧。”
他摇摇头，没把话说完，但那眼神里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他转而拿起另一块杏仁豆腐，重新捏起刻刀，语气轻松了几分：“行了，别杵这儿了。
看你那‘粽子’手指头，今天精细活儿是干不了了。帮我把那边泡着的海蜇头捞出来，撕成丝，粗点没事，拌个老醋蛰头，下酒菜，不讲究刀工。”他指了指旁边一个大不锈钢盆。
“好嘞！这个我在行！”白天齐如释重负，赶紧放下水杯，撸起袖子就朝那盆海蜇头走去。冰凉滑腻的海蜇头入手，那点指尖的刺痛和心头的尴尬仿佛都被这凉意暂时压了下去。
他甩开膀子，开始认真地对付起那些半透明的“水母触手”来。凉菜间里，只剩下刻刀细微的沙沙声和海蜇头被撕开时清脆的“嗤啦”声。
面点间里，此刻正弥漫着一片温暖的、带着麦芽甜香的白雾。巨大的蒸箱如同沉默的巨兽，吞吐着灼热的水汽，发出低沉的“嗡嗡”轰鸣。王淑英，这位被全厨房无论老少都亲昵地称为“淑英~”的面点老大，正站在一张巨大的不锈钢案板前。
此刻，她正豪迈地揉着一大团发酵得恰到好处的面团。那面团在她有力的双臂下被摔打得“嘭嘭”作响，富有弹性地在案板上跳跃、翻滚，如同被驯服的白色精灵。
汗水浸湿了她额前几缕栗色的卷发，黏在光洁的额角，却更衬得她面色红润，活力四射。
“哈哈哈！小花！快来看！老娘今天这面醒得，绝了！”王淑英双手叉腰，看着案板上那团光滑柔韧的面团，得意地大笑起来。
那笑声爽朗奔放，极具穿透力，震得头顶的灯管似乎都跟着嗡嗡共鸣，连蒸箱的轰鸣声都被压下去几分。“看看这筋性！看看这蜂窝眼！蒸出来的包子，保准一咬一兜油，香掉眉毛！”
传菜部老大花胜男正蹲在面点间角落的一个矮柜前翻找着什么。身材娇小玲珑的她，套在稍显宽大的厨师服里，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透着一股子与外表不符的勃勃英气和大大咧咧。听见王淑英的召唤，她“噌”地一下站起来，手里拿着几包备用的一次性手套，像只灵活的兔子般蹦跳着凑到案板前。
“我滴个神呀！淑英姐！”花胜男凑近了，小鼻子使劲嗅了嗅那面团散发出的、带着阳光味道的麦香，圆圆的眼睛瞪得溜圆，满是惊叹。
“你这手是开过光吧？这面让你揉的，比十八岁大姑娘的皮肤还光溜！来来来，让我摸摸沾沾仙气儿！”她说着，笑嘻嘻地就要伸手去戳那团诱人的面团。
“去去去！小爪子脏！”王淑英笑骂着，作势要拍开她的手，动作却带着亲昵，“传你的菜去！别在这儿给我捣乱！我这马上要开蒸了！”
“哎呀，看看嘛！又不偷吃！”花胜男灵活地躲开，依旧笑嘻嘻地围着案板转悠，目光落在旁边一盆刚拌好、翠绿欲滴的青菜馅料上，“哟，今天这馅儿也香！淑英姐，等会儿蒸好了，第一笼给我留俩呗？我垫垫肚子，早上起晚了，就啃了个冷馒头。”
“馋猫！”王淑英笑嗔道，手下动作不停，麻利地将大面团分割成大小均匀的小剂子，“少不了你的！老规矩，新出锅的，管够！
不过你待会儿传菜可得给我麻利点，别让我的宝贝包子凉了！”她拿起一个剂子，掌心一压，擀面杖在她手里舞得飞快，几圈下来，一张中间厚边缘薄、圆润完美的包子皮就出现在案板上。
“得令！淑英姐放心！”花胜男挺起小小的胸脯，学着戏文里的样子抱了个拳，动作夸张又带着点滑稽，“保证让您的包子们，热乎乎、香喷喷、漂漂亮亮地飞到客人桌上！”她这一下动作幅度大了点，手肘不小心带到了旁边一个敞开口的面粉袋子。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袋口被撞得一歪，里面细腻雪白的面粉如同被惊醒的精灵，猛地扬起一小蓬白色的烟尘，不偏不倚，正好扑了凑得很近的花胜男满头满脸！
“噗——咳咳咳！”花胜男猝不及防，被呛了个正着，眼睛鼻子嘴巴瞬间被白色的粉末占领。她像个被涂了劣质面膜的小丑，只剩下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在“雪地”里眨巴着，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滑稽。
“哎哟我的妈！”王淑英一回头，看到花胜男这副尊荣，先是一愣，随即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小花！你…你这是…哈哈哈…提前给自己过‘面人节’呢？哈哈哈哈！”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飙出来了，手里的擀面杖差点掉地上。
“王！淑！英！”花胜男终于从震惊和呛咳中回过神，顶着满脸满头的面粉，像只被踩了尾巴炸毛的小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羞愤的尖叫。
她胡乱抹了一把脸，结果反而把面粉抹得更均匀了，连眉毛都成了白的。“你赔我形象！我这刚梳好的头发！”她气急败坏，小胸脯剧烈起伏着，目光一扫，看到案板边上放着一小碗王淑英准备用来点红点的食用色素水，想也没想，抄起旁边刷油的毛刷，蘸了满满一刷子鲜红的色素水，就朝还在狂笑的王淑英甩了过去！
“看招！让你笑！”
几点鲜红如血的“朱砂”汁液，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朝着王淑英那张笑得灿烂的红润脸蛋飞射而去！
王淑英笑声戛然而止，瞳孔猛地一缩。她反应也是极快，常年揉面的腰肢展现出惊人的柔韧性，猛地一个下腰铁板桥！几滴红水险险擦着她的鼻尖和发梢飞过，“啪啪”几声，在她身后的白瓷砖墙上炸开几朵刺目的“血梅”。
“哎哟喂！小丫头片子！敢偷袭老娘！”王淑英稳住身形，直起腰，看着墙上那几点红，又看看眼前顶着一头“白发”、张牙舞爪的花胜男，那点玩笑的心思也变成了被挑衅的“战意”。
她豪迈地大笑一声，弯腰抓起案板上刚揉好的、还带着她体温的一大块备用面团，看也不看就朝花胜男砸了过去！“吃我一记‘淑英飞弹’！”
那面团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带着风声！
花胜男尖叫着矮身躲闪。“噗叽！”面团没砸中她，却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她身后那扇通往粗加工区的半透明玻璃推拉门上，留下一个清晰无比、圆润丰满的“屁股印”。黏糊糊的面团顺着光滑的玻璃门缓缓下滑，拖出一道长长的、滑稽的白色轨迹。
“王淑英！你完了！”花胜男彻底“暴走”了，她尖叫着，像一头愤怒的小狮子，扑向那个敞口的面粉袋子，双手齐出，狠狠地捧起两大捧雪白的面粉，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王淑英的方向，天女散花般地扬了过去！
“呼啦——！”一大片白色的云雾瞬间升腾而起，如同微型雪崩，瞬间笼罩了王淑英大半个身子和她面前的案板、蒸笼。
“咳咳咳！小花！你个疯丫头！”王淑英被这铺天盖地的面粉呛得连连咳嗽，眼睛都睁不开了，满头满脸包括她引以为傲的丰满前胸，都覆上了一层厚厚的“初雪”。她也被激起了火气，一边抹脸一边弯腰，也去抓地上的面粉反击。“老娘跟你拼了！”
一时间，面点间里白粉弥漫，如同引爆了一颗面粉炸弹！两个女人，一个高大丰腴，一个娇小玲珑，此刻都成了活动的人形雪雕，在白色的云雾中尖叫、笑骂、追逐、互掷面粉团和刷子。
面粉袋子倒了，面团滚落一地，刚包好的几只包子也被殃及池鱼，无辜地沾满了白粉。整个面点间仿佛经历了一场暴风雪，连蒸箱的轰鸣声都被这混乱的嬉闹压了下去。
“哎哟！我的包子！”
“王淑英你往哪儿撒呢！我的眼睛！”
“小花你给我站住！看我不给你涂个大花脸！”
“来呀来呀！互相伤害啊！”
就在这“核爆”现场一片混乱，面粉还在簌簌飘落，两个“雪人”张牙舞爪、准备发动更猛烈攻势的当口，那扇沾着面团印的玻璃门，“哗啦”一声被猛地拉开了。
白天齐那颗顶着寸头的脑袋探了进来。他刚从相对清爽的凉菜间出来，正准备穿过这里去库房拿点东西，毫无防备地一头扎进了这片白茫茫的“战场”。
眼前的情景让他瞬间石化：满屋飘散如同浓雾的面粉，地上狼藉一片的面团和打翻的工具，还有中间那两个从头到脚、连睫毛上都挂着白霜，正互相揪着对方厨师服袖子、脸红脖子粗（如果还能看清脸色的话）的“面人”。
“额滴神呐！”白天齐倒吸一口凉气，被呛得咳嗽了两声，他那憨厚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又来了”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