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不再是伤兵营里一个孤立的、行为古怪的异类,她的理念和方法,至少在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这里,获得了理解甚至欣赏。
这种认可带来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
次日开始,黄芪便主动与苏芷商讨伤兵营的各项事务,尤其是草药的采集、炮制和运用。
他不再将苏芷的建议视为需要谨慎验证的奇谈怪论,而是当作可以深入探讨的一家之言。
两人常常在伤兵营一角,或是在黄芪那间堆满各种干草药、弥漫着浓郁药香的小小医帐中,一谈就是许久。
这一日,天气晴好。
黄芪命人将近日采集和库存的各类草药搬出来晾晒,同时也将苏芷请到医帐,说是要系统整理一下军中可用的药草资源。
帐内光线略显昏暗,但通风良好,各种草药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提神的氛围。
“苏姑娘,你来看,”
黄芪指着摊开在粗糙木板上的一些干枯植物标本,这些都是他多年来在边关搜集或军中常用的,
“这是羌活,性辛温,能祛风湿,止痹痛,常用于风寒湿邪导致的关节疼痛。
这是红花,活血通经,散瘀止痛,用于跌打损伤、瘀滞肿痛最佳。
这是地榆,凉血止血,解毒敛疮,对外伤出血、烫伤烧伤有奇效……”
黄芪如数家珍般介绍着,每一种草药的性味、归经、功效、主治,都了然于胸。
这是数十年经验积累的宝贵财富,是任何书本知识都无法替代的。
苏芷认真听着,心中暗暗佩服。
古代医者对于植物药性的把握,建立在无数代的实践观察之上,虽然缺乏现代药理学对有效成分的精确分析,但其经验的实用性不容小觑。
她发现,黄芪介绍的许多草药功效,与她所知的植物化学成分和作用机理,往往能相互吻合。
“黄老学识渊博,晚辈受益匪浅。”
苏芷由衷赞道,随后她拿起一株地榆,仔细看了看其根茎部分,说道:
“依晚辈浅见,此类能止血敛疮的草药,其有效成分多富集于根茎或根部。
日后采集,或可侧重挖掘其根,炮制时亦需注意勿使有效成分流失过多。”
黄芪眼中闪过讶异,他捻起地榆的根,仔细看了看:
“哦?苏姑娘此言有理!
老夫多年用药,确觉根茎之效优于枝叶,却未曾深思其故。
你这有效成分富集之说,颇觉新颖,然细想之下,确乎如此!”
他又拿起几种草药对比观察,连连点头。
苏芷受到鼓励,继续道:
“不仅是部位,采摘时节亦可能影响药效。譬如这蒲公英。”
她指着一株晒干的蒲公英,
“春夏之交花开时采摘,清热解毒之力或更佳。
而秋季采其根,保肝利胆之效或许更强。
此乃因植物不同生长阶段,其体内……
呃,其禀赋天地之气不同所致。”
黄芪听得目光炯炯,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他行医多年,自然也模糊感觉到不同时节药材效力有差,但从未像苏芷这般说得如此清晰和有指向性。
他迫不及待地追问:
“那依你之见,其他草药,又当如何?”
苏芷便根据自己的知识,结合眼前有的草药,一一分析起来。
比如,她提到带挥发效果的草药,如薄荷、藿香,她用了气味辛散来形容,不宜久煎,以免药效散失。
而一些根茎类坚硬的药材,如黄芩、丹参,则需要久煎才能充分提取其成分。
她还建议,对于外伤用药,除了外敷,是否可以尝试将一些具有抗菌消炎作用的草药,如她发现的类似紫花地丁的植物。
煎煮浓缩后,用于清洗伤口,或许比单纯的清水效果更好。
这些建议,有的与黄芪的经验不谋而合,有的则提供了新的思路。
尤其是浓缩药液清洗伤口的想法,让黄芪大为心动,当即表示可以找几个伤员试试。
讨论中,苏芷也虚心向黄芪请教了许多本地特有草药的知识和民间用法。
黄芪毫不藏私,倾囊相授。
他甚至拿出几本边缘破损、纸页发黄的手抄医书,与苏芷共同参详。
苏芷则凭借更强的逻辑归纳能力,帮助黄芪将一些零散的药方和经验进行整理,使其更具条理性。
苏芷丰富的理论知识和独特的视角,与黄芪深厚的实践经验和对本地资源的熟悉,形成了完美的互补。
他们开始尝试将两种不同的医学体系进行融合,制定出更优化、更适合边军条件的伤患处理流程和草药使用方案。
这场讨论持续了近两个时辰。
当苏芷和黄芪走出医帐时,夕阳已将天边染红。
黄芪看着苏芷,目光中充满了感慨和激赏,
“苏姑娘,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老夫今日方知,医道之广博,远超想象。
有你相助,实乃我军中伤员之福,老夫之幸也!”
苏芷连忙谦逊道:“黄老言重了。
晚辈所学粗浅,多是纸上谈兵,若无黄老指点迷津,结合实际,便是空中楼阁。
日后还需时时向黄老请教。”
这番话说得诚恳,黄芪听了更是舒心。他拍了拍苏芷的肩膀,笑道:
“好!好!你我不必客气,互相学习,共同为将士们尽力便是!”
望着黄芪离去时略显轻快的步伐,苏芷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走了过来,对她行礼道:
“苏医官,将军有请,命你即刻前往帅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