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好，就够了。”
夏诗涵那清冷平淡，却带着无形评价感的话语，如同细小的冰针，轻轻刺破了空气中某种微妙的平衡。
陈静萱脸上那甜美元气的笑容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大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光芒，但几乎是立刻，那光芒就被更灿烂、更无辜的笑意所覆盖。她仿佛完全没有听出对方话语中那潜在的意味，反而用力点了点头，声音依旧软糯：
“对呀对呀！游戏嘛，技术当然最重要啦！不然怎麽带我家‘凌霄’兄弟飞呢，你说对吧，冰璃女神？”她说着，还非常自然地侧过头，对着身旁依旧处于魂游天外状态的林浩眨了下眼睛。
“我家……凌霄兄弟”……
这个称呼，亲昵又自然，还带着点小小的占有欲，瞬间将林浩再次推到了焦点中心。
“轰——！”林浩只觉得刚稍微降温的脸颊再次爆炸般滚烫起来，大脑刚刚重启的进度条瞬间又被清零。他下意识地就想摆手否认或者解释什么，但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也憋不出来，只能慌乱地低下头，死死盯着手里那个粉色行李箱的拉杆，仿佛上面刻着宇宙的终极答案。
“噗……”旁边的狂刀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赶紧用手捂住嘴。闪电和飞鸟等人也是肩膀耸动，一副想笑又不敢大笑的样子。
队长天痕眼看这暗流涌动的气氛又要升级，赶紧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地打圆场：“哈哈哈！说得对！技术好才是硬道理！咱们‘苍穹之翼’战队这次线下聚会，真是藏龙卧凤，高手如云还颜值爆表！好事！大好事！”
他一边说，一边热情地招呼陈静萱：“静萱妹子，来来来，前台在这边，我先带你办入住，把行李放了，老让凌霄这么拎着也不是个事儿。”他看了眼依旧石化状的林浩，补充道，“凌霄，你也一起来帮帮忙？”
“啊？哦……好，好的。”林浩如梦初醒，连忙点头，拖着那个小巧的行李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机械地跟着天痕和陈静萱朝前台走去。他根本不敢抬头看身边的陈静萱，更不敢回头看身后夏诗涵的表情，只觉得后背仿佛被两道冰冷的视线钉着，每一步都走得同手同脚，僵硬无比。
陈静萱倒是落落大方，一边跟着天痕走，一边还好奇地打量着度假村大堂豪华的装修，嘴里不时发出软软的惊叹：“哇，这里环境真的好棒哦！比照片上看还要漂亮！”
她的声音和存在感，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
原本聚集在一起的战队成员们也很自然地跟随着移动，依旧沉浸在“野王变萌妹”的巨大冲击和吃瓜的兴奋中，低声议论着，目光不断在陈静萱和林浩之间来回扫视。
“真是没想到啊……破军大佬居然这么正！”
“是啊，还是台湾妹子，声音也太甜了吧！”
“你看凌霄大佬，都快同手同脚了，笑死我了！”
“换我我也懵啊，天天双排喊兄弟的人，突然变成个大美女站面前，这谁受得了？”
“这下有意思了，冰璃大佬好像也对凌霄……呃，有点特别？”
“修罗场预定了这是？”
这些窃窃私语像蚊子一样嗡嗡地传入林浩的耳朵，让他更加窘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现在只想立刻、马上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一个人静静地把这破碎的世界观重新粘起来。
而夏诗涵，依旧坐在原来的沙发上，并没有跟着人群移动。她看着陈静萱那活泼靓丽的背影，看着林浩那僵硬失措的模样，看着那群明显被新焦点吸引的队友，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重新拿起了那本杂志，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书页边缘，力道微微有些发白。
她那句“技术好，就够了”，似乎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反而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个叫陈静萱的台湾女孩，看起来甜美无害，反应却意外地伶俐，甚至……有点狡猾。
前台办理入住的过程，对林浩来说又是一场煎熬。
陈静萱站在柜台前，从她那个看起来很小但似乎很能装的粉色双肩包里拿出通行证和证件。前台工作人员显然也被她的颜值和打扮惊艳了一下，态度格外热情。
“陈静萱小姐对吗？你的是大床房，三天两夜……”前台小姐熟练地操作着电脑。
“是的，麻烦你了。”陈静萱甜甜一笑。
天痕在一旁帮忙沟通：“对，是我们一起的，战队聚会。”
林浩则像个尽职尽责（且不知所措）的行李员，低着头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手里紧紧抓着那个行李箱拉杆，眼神飘忽，就是不敢落在陈静萱身上。
他脑子里还在疯狂循环播放着刚才的画面：
——“我是‘破军’啊！”
——“发什麽呆呢？”
——“帮我拿一下行李好不好？”
——“我家‘凌霄’兄弟”……
每一个画面，每一句话，都让他心跳失序，脸颊发烫。
原来……那些深夜的双排，那些默契的配合，那些战术交流，那些吐槽和鼓励……屏幕那头的“兄弟”，真的……是这样一个人。
她伪音的技术确实太好了……好到天衣无缝。那冷静、偶尔带着点少年慵懒和气的中性声音，和眼前这把软糯甜美的台湾腔，简直判若两人！
可是……那些偶尔流露出的细小习惯呢？比如等待时无意识哼出的可爱旋律，比如激动时偶尔破音露出的一点尖细尾音……那些他曾经觉得有点奇怪但又自动忽略的细节，此刻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变得无比清晰，疯狂地佐证着这个不可思议的事实。
他居然……一点都没怀疑过！还一口一个“兄弟”叫得那么欢！
想到这里，林浩简直想穿越回过去敲醒自己！太蠢了！
“好了，房间办理好了，是xxx号房。这是您的房卡和证件，请收好。”前台小姐将证件和房卡递还给陈静萱。
“谢谢！”陈静萱接过东西，礼貌道谢，然后转身，非常自然地对林浩说，“好啦，‘兄弟’，我们可以上楼啦！我的房间在xx楼哦。”
她又喊他“兄弟”了！
林浩头皮一阵发麻，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应道：“……哦，好。”
声音干巴巴的，依旧带着没缓过劲来的颤抖。
天痕笑着拍拍林浩的肩膀：“那凌霄，你就辛苦一下，送静萱妹子去房间安顿一下？我们先在大堂休息区等你们，等下商量商量中午吃什么，下午怎么活动。”
他显然是想给这对“线上好友”一点单独的空间……虽然这空间现在充满了尴尬和粉红色的泡泡（至少在外人看来）。
“我……我一个人送？”林浩瞬间慌了，让他单独和这个刚刚核爆了他世界观的“破军兄弟”待在一起？坐电梯？去房间？他会窒息而死的！
“对呀，麻烦你啦，‘凌霄’。”陈静萱却好像完全没看出他的窘迫，或者说看出了但觉得很有趣，依旧笑得一脸无辜又灿烂，还非常顺手地就挽住了他的胳膊，“走吧走吧，电梯在那边对不对？我好想赶紧把东西放好哦，坐车坐得有点累了呢！”
手臂上突然传来的柔软触感和温度，让林浩如同被高压电击中，浑身猛地一僵，整个人瞬间变成了一根直挺挺的木棍，连走路都不会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自然而然地挽住他手臂的陈静萱，大脑再次空白。
她她她……她怎么可以这么自然？！
他们不是才第一次见面吗？！
虽然……虽然线上很熟，但……但那是建立在“兄弟”的前提下啊！现在兄弟没了，变成萌妹了，这肢体接触……这……
林浩的社恐指数瞬间飙升到临界点，血液全部涌向头部，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就想把手臂抽出来，但身体僵硬得不听使唤，而且对方挽得并不紧，却有种不容拒绝的自然而然。
“走啦走啦！”陈静萱仿佛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僵硬（才怪），笑嘻嘻地，半拉半拽地拖着这根人形木棍往电梯厅走去。
身后传来狂刀、闪电等人压抑不住的喷笑声和起哄声。
“凌霄大佬加油！”
“好好护送咱们野王女神啊！”
“哈哈哈哈！”
林浩恨不得原地蒸发。
去电梯厅的路上，他几乎是被陈静萱拖着走的，步伐僵硬，同手同脚，眼睛死死盯着地面，根本不敢看身边笑得像只小狐狸的女孩。
“你好像很紧张哦？”陈静萱歪着头，看着他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故意用软糯的语调问道，“线下见到‘好兄弟’，不开心吗？”
“……没、没有不开心。”林浩几乎是咬着舌头回答，声音细若蚊蚋，“就是……太、太意外了……”
“意外才惊喜呀！”陈静萱笑得眼睛弯弯，“不然多无聊？你看现在多好玩？”
好玩？林浩一点都没觉得好玩，他只觉得快要心脏病发了！
终于捱到了电梯厅，正好有一部电梯下行到了一楼。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林浩如同看到救星，又如同看到刑场，僵硬地被陈静萱拉进了电梯。
密闭的空间里，那股清甜的果香味更加浓郁了，无所不在地包围着他。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大堂的嘈杂和队友们看热闹的目光，却也使得这狭小的空间里的气氛变得更加暧昧和……令人窒息。
林浩几乎屏住了呼吸，身体紧绷地贴着电梯轿厢壁，尽可能拉开和身边女孩的距离，眼神死死盯着上方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1…2…3…
安静。
令人尴尬的安静。
只有电梯运行的微弱嗡鸣声。
林浩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以及身边女孩清浅平稳的呼吸声。
他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在他快要被这沉默和尴尬逼疯的时候，陈静萱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打破了沉寂：
“喂，‘凌霄’，你打算一直这样低着头，不看我了吗？我长得很吓人哦？”
“……没、没有！”林浩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慌乱地看了她一眼，又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移开视线，语无伦次地解释，“很、很好看……一点都不吓人……就是……就是我……”
“就是什麽？”陈静萱故意凑近了一点，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几乎要扫到他的脸颊，“就是没办法把我和游戏里那个‘破军’联系起来？”
太近了！
林浩甚至能看清她瞳孔里自己惊慌失措的倒影。他猛地向后一缩，后脑勺“咚”一声轻轻撞在了电梯壁上，也顾不上疼，结结巴巴地说：“对、对对对！就是……太、太不一样了！我完全……完全没想到……”
看着他这副慌不择路的样子，陈静萱终于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像清脆的银铃，在狭小的电梯厢里回荡。
“好啦好啦，不逗你啦！”她稍微退开一点距离，脸上依旧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灿烂笑容，“看你吓得，脸红得跟什麽一样。放心啦，我还是我啊，技术没变，以後还是可以一起打游戏，还是可以carry你！只是换了个皮肤而已嘛！”
换了个皮肤……
林浩嘴角抽搐了一下，这比喻……还真是……贴切得让他无言以对。但这皮肤也换得太离谱了吧！从硬核猛男皮直接换成了限量版星传说萌妹皮？！这谁受得了啊！
“而且，”陈静萱的语气稍微认真了一点，大眼睛看着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狡黠，“线下认识了，不是更好吗？我们现在是真正的朋友了耶，不只是游戏里的‘兄弟’了，对不对？”
真正的朋友……
林浩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真诚和热情，还有一丝小小的忐忑，仿佛担心他真的会因为性别欺骗而生气或者疏远。
这一刻，林浩那颗被震惊、尴尬、社恐充斥的心脏，忽然奇异地柔软了一下。
是啊……
无论她是“兄弟”还是萌妹，她是“破军”这件事没有变。那些一起并肩作战、互相鼓励、分享快乐的时光是真的。她是他除了工作之外，唯一一个能聊那么多、那么放松的人。
线上和线下的巨大反差需要时间消化，但似乎……并不完全是坏事？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狂跳的心率和脸上的燥热，推了推眼镜，眼神虽然还有些躲闪，但终于能比较完整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我……我知道。就是需要点时间……适应一下。”他顿了顿，声音稍微稳定了一些，“不管怎么样，很……很高兴线下见到你……陈静萱。”
他终于叫出了她的名字，而不是游戏Id。
陈静萱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更加明亮和真实，仿佛得到了某种重要的认可。她用力点点头：“嗯！我也很高兴终於见到你啦！林浩！”
她也叫出了他的名字。
“叮——”
xx楼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
“走吧！‘兄弟’！”陈静萱又恢复了那副元气满满的样子，笑嘻嘻地率先走出了电梯。
林浩看着她的背影，深吸一口气，拖着行李箱，跟了上去。心跳依旧很快，但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快要爆炸的感觉了。
只是他并不知道，在一楼大堂，休息区的沙发上，夏诗涵清冷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电梯停留的楼层数字——“xx”，然后，又淡淡地收了回去。
指尖，轻轻点着杂志的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