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不算难闻,至少对我来说,这味道里藏着点计划通的踏实。
其实我身上那点擦伤根本算不上伤,王全那几下子,还没到能让我动真格的地步。
但我还是一瘸一拐地进了医院,开了住院单——对付这种人,就得让他疼一次,不然他总觉得你好欺负,这次是带人来打我,下次指不定是什么更阴损的招数。
可能,他会想要我的一只手,或者是一条腿!
这都是有可能的事。
警察来的时候,我正靠在病床上“养伤”。
许半夏站在旁边,脸色还是刚才跟王全对峙时的冷硬,她对着警察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我亲眼看见王全先动手的,他一直缠着人不放。”
有她这句话,加上我这“实打实”的住院记录,王全被带走时那副懵然又气急败坏的样子,看得我心里没什么波澜,只觉得该。
后来王全那边托人来谈私了,两千块钱。
我没犹豫就应了。
说实在的,就他这点事,真要走程序也关不了几天,但对他来说,进去过哪怕一天,工作就保不住了。
这是要留档案,上记录的。
有了这个,工厂指定不能要他了。
我要这两千,不是图钱,是要让他记住,惹了人就得付出代价,这代价得明明白白地攥在他自己手里,再递到我这儿来,才算完。
住院的日子倒不闷。
许半夏和陈宇宙抽了空来看我,提着水果篮,陈宇宙坐了没十分钟就找借口溜了,临走前还冲我挤了挤眼。
我知道他的好意,这小子总想着给我和许半夏多留点时间。
他对我是有好感的。
就他和许半夏的这个关系,换一个人保不齐是要介意的。毕竟他和许半夏的关系太好了。
说白一点。
如果给出一个选择,王全也好,我也好,哪怕结婚了,要选择,许半夏也只会选择陈宇宙。
就是这么的哥么义气。
所以他对于我对他和许半夏之间关系的宽容和相信,是十分感激的。
而且,他做为许半夏的好哥们,也希望许半夏能有一个好归宿。
我就不错。
至少。
比王全强。
坦白说。
那天他看见了王全打人的模样,也是挺害怕,挺担心的。
陈宇宙走了。
病房里就剩我们俩时,许半夏果然开始念叨:“你不该要那两千的。”
她眉头皱着,语气里带着点埋怨,更多的是她那股子不肯低头的劲儿。
“咱们不缺这点钱,犯不着让人觉得像是……像是讹他似的。”
再说了,从前王全追求许半夏,也是花了不少的。
许半夏觉得至少这里,是欠了一些的。
我笑了笑,知道她这是要强,把自尊看得比什么都重。“不给点教训,他下次还敢来。”
我看着她的眼睛。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不疼到自己身上,不知道收敛。这钱不是目的,是让他长记性的凭证。”
她还想说什么,我从床头柜里摸出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枚金戒指,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着实在的光。
“这戒指两千一。”
我把盒子递到她面前。
“没那两千,我还得再攒阵子,有了这钱,正好够。”
许半夏愣住了,眼睛倏地睁大,随即又慢慢红了。
她伸手碰了碰戒指,声音有点发哑:“求婚哪用这么讲究?随便什么都行,何必花这钱……”
“这你就不懂了。”
我拿起戒指,轻轻套在她手上,大小正好。
“黄金的特点是什么?保值,以后真遇着难处,摘下来就能换钱。现在呢,它能帮我把你留住。你说,这两千一花得值不值?”
她没说话,只是用力抿着嘴,眼泪却没忍住,掉在被子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我知道她懂了,懂了这两千块不是计较,这枚戒指也不是浪费。
有些教训要给别人,有些心意要给心上人,这账算得清楚,也做得踏实。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她带着泪的笑脸上,也落在那枚戒指上,亮得让人心里暖和。
戒指戴在许半夏手上的第三天,我们坐在许半夏房间的小板凳上,就着昏黄的灯光算起了结婚的事。
不要觉得这快。
在早期,很多时候,男女双方相亲,这边对了意思,那边就直接去民政局领证了。
所谓结婚,其实也就是一顿饭。
拖沓的,也就几天功夫。
所以我们这么快谈婚论嫁,其实倒也不算快。
已经算得上是慢了。
这也就是我,经营感情。
要换了王全,早就逼她决定了。
哪像我还搞点罗曼蒂克。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金戒指,指尖划过冰凉的金属,又很快缩回去,像是怕碰碎了什么似的。
“领证要带户口本,”我数着桌上的纸条:“拍登记照得找家好点的相馆,你脸小,上镜肯定好看。”
她没接话,眼神落在墙角那盆快蔫了的绿萝上,半天冒出一句:“要不要……跟我爸说一声?”
我手里的笔顿了顿。
许半夏很少提她爸,许友仁这个名字,在她嘴里总是带着股说不清的冷意。
我知道她心里的坎——她出生时难产,母亲没保住,许友仁就把所有怨气都撒在了她身上。
打她记事起,父亲的脸就没对她舒展过,后来他再婚,生了个小女儿,那个家更是彻底没了她的位置。
“小时候我偷偷躲在窗台下,看见我妹坐在他腿上吃橘子,他给她剥得干干净净,汁水流到手上都笑着擦。”
她忽然笑了一声,声音有点发飘。
“我那时候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馒头,觉得橘子肯定是世界上最甜的东西。”
初中那年爷爷奶奶走了,她拿着那点微薄的遗产,一个人扛过了最难的日子。
发传单被保安追着跑,在餐馆洗盘子到后半夜,冬天手冻得裂开口子,裹着旧棉絮也能睡过去。
她从来没说过苦,但我见过她胳膊上小时候被冻出的疤,见过她对着空荡的房间发愣的样子——她比谁都渴望一个家,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暖烘烘的家。
“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没关系。”
我把她的手抓过来,戒指硌在我们掌心之间,倒像是个实在的依靠。
“结婚是咱们俩的事,跟别人没关系。你的事我基本上都知道,你爸对你不好,他在我心里也没那么重。”
她抬头看我,眼睛里有点湿:“可他毕竟是我爸……万一以后亲戚问起来,说我连个招呼都不打……”
“亲戚问起来,我去说。”
我捏了捏她的手指,“就说半夏嫁给我了,我会对她好,以后有事找我就行。再说了,什么亲戚啊,你哪年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的,也就陈宇宙有空搭理你,别的你还有谁?在学校也没几个真正和朋友,很多人都怕你,不敢和你走近,最近也就是有一个王全而已,别的没人了。”
她忽然笑了,带着点鼻音:“你知道的倒是真多。”
“所以说我一直有注意你嘛,真当我是突然喜欢你的?”
我凑过去,额头抵着她的。
“我是真的喜欢你,以后你是我媳妇,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要是愿意见,咱们就去一趟,买两斤水果,站着说两句便宜话就走。以后尽量别搭理,他要是还摆脸色,咱们转身就走,不给他拿捏你的机会。”
她沉默了会儿,指尖在我手背上画着圈:“其实我也知道,说了大概率也是自讨没趣。”
“那就不说。”
我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我告诉你一个真理,对于那些讨厌我们,不喜欢我们的人来说,上赶着讨好——没用!只有自己过得好,才是真的好,让他们看着眼红,自己巴巴的倒贴过来。你觉得这样的亲情……它重要吗?反正我是不稀罕的。咱们自己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你想要的家,我给你搭。不用大,不用阔气,有张床,有口热饭,有我,就行。更何况,我觉得我们的未来,不止于此。”
她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在我肩膀上,呼吸轻轻蹭着我的衣领。
过了好一会儿,我听见她闷闷地说:“那……先不告诉他了。”
“好。”
窗外的风刮过老楼的窗户,呜呜地响。
我低头看着她头顶的发旋,心里踏实得很。
她要的不是一个形式上的通知,是一份笃定的安稳。
这东西,许友仁给不了,以前的日子给不了,但往后,我能给。
至于那声“爸”,以后再说吧。
反正日子还长,我有的是时间,陪她一点点把心里的空缺填上。
红本本揣在兜里,边角被手心的汗浸得有点软。
从民政局出来时,许半夏捏着那本结婚证晃了晃,说:“成了,合法了。”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可我瞧见她嘴角藏不住的笑意,比头顶的日头还暖。
拍登记照时,摄影师让笑开点,她抿着嘴不好意思,被我偷偷捏了把腰,才终于绷不住笑出了声。
照片洗出来,她眼角的笑纹都透着喜气,我把照片塞进钱包里层,觉得这就算是定了终身的凭证。
原本说好了去馆子点几个硬菜,也算给这场婚事撑点场面。
可许半夏一回家就扎进了厨房,系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围裙,从冰箱里往外掏菜:“下馆子多贵,咱们仨在家吃,舒坦。”
我倚在门框上看她切菜,刀工利落得很。
这是她长时间一个人生活锻炼出来的。
“这也太简陋了点。”
我忍不住念叨。
“别人家结婚都风风光光的,你这个也太……”
“风光是给外人看的。”
她头也不抬。
“咱们自己人,讲究那些虚礼干啥?有口热饭,身边是想真正在一起的人,比啥都强。”
她说得在理,我却还是有点不落忍。
她这辈子吃过太多苦,总该在这种时候享点福的。
可看着她系着围裙的背影,又觉得这背影里的踏实,比任何排场都金贵。
换作别人或许会闹脾气,但我不会——她的心意比什么都重,这点我比谁都清楚。
陈宇宙来得早,提着两瓶二锅头,进门就喊“恭喜恭喜”,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
他带来的卤味还冒着热气,许半夏把菜端上桌,三个人围在小方桌旁,杯子一碰,就算是礼成了。
没有宾客,没有鞭炮,就三双筷子,几盘家常菜,可气氛热得很。
陈宇宙话多,一会儿说我捡了便宜,一会儿又嘱咐许半夏以后别总瞎操心,说得兴起,端着酒杯跟我碰了又碰。
饭吃到一半,他看了眼许半夏,又转过来盯着我,忽然正经起来:“你以后要好好待胖子。”
“胖子”这俩字,只有他敢当着许半夏的面喊,那是他们俩从小混到大的私称,带着旁人插不进的亲昵。
许半夏听见了,嗔怪地瞪了陈宇宙一眼,嘴角却弯着。
“放心。”
我往许半夏碗里夹了块排骨。
“我会好好爱她的。”
陈宇宙忽然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眼神里带着点较真:“你爱她,有多爱?我跟你说,要不是跟她太熟,我才不会把她让给别人。你到底有多爱?”
我瞅了眼许半夏,许半夏也好笑着的看着我。
我故意拖长了调子:“我爱到……能舔她的脚。”
话刚落音,许半夏的拳头就不轻不重地砸在我胳膊上,脸腾地红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陈宇宙笑得直拍桌子,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起身就往外跑:“那你晚上慢慢舔吧!告诉你,她脚小,你有福了。”
门“砰”地关上,屋里瞬间静了下来。
许半夏还红着脸,瞪我一眼:“没个正经。”
我笑着没接话,转身去卫生间端了盆温水出来,放在她脚边。
她吓了一跳,猛地往后缩脚,眼睛瞪得溜圆:“你还真来?”
“傻样。”
我蹲下身,伸手去脱她的鞋。
“给你洗洗脚,解解乏。也醒醒酒,你刚才可喝了不少。哎我可真没想到,你这小小的姑娘,还挺能喝的。”
她的脚在热水里泡得泛红,我握着她的脚踝轻轻搓揉,能摸到她脚底磨出的薄茧——那是这些年到处奔波劳苦、勤工俭学打零工留下的印记。
我心里软得厉害,又开始念叨:“还是觉得对不住你,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
“又说这个。”
她抽回脚,用毛巾擦着。
“有你这份心,比啥都强。再说了,省下来的钱,能买好几天的菜呢。”
夜深了,躺在铺着新床单的床上,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落在她脸上。
我搂着她,下巴抵着她发顶,还是忍不住叹口气:“等以后我们有钱了,咱补个像样的。包个大游艇,出海,就咱俩人,谁也不打扰。”
她往我怀里钻了钻,声音闷闷的:“好啊。”
顿了顿,又笑。
“你这个人,经常的,尽想美事,不过现在这样,我也挺满足的。”
我收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些。
是啊,现在这样就很好。
简陋的婚礼,朴素的家,身边有她,就什么都不缺了。
至于游艇和排场,那是往后的盼头,眼下这实实在在的温暖,才是攥在手里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