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十二月。
流寇闯营等主力为避洪承畴兵锋,自陕东出终南山,涌入河南,连破陈州、灵宝、汜水、荥阳诸城,声势复振。
更与早前活跃于湖广的“曹操”罗汝才、“八大王”张献忠等部流贼相互呼应,联合一股协同作战,四处劫掠,攻城略地。
新任五省总督洪承畴屡次上疏,陈情“剿匪与御虏难以兼顾”,尤其指出陕西“兵疲饷绝”,而朝廷为抵御建奴频频入塞,已将精锐北调,致使西北及陕西防务愈显空虚。
同月,川东参将杨凡奉命于汉中南境,迅速击溃汉中流寇“摇天动”姚章儒、黄龙等摇黄贼人主力。
摇黄流寇不堪一击,被击溃后争相逃窜,大小头目化整为零,多隐匿于汉中南山密林之中,沦为分散的绿林匪伙。
川北参将张令旋即挥兵入山,清剿余寇。
战事既毕,川东参将杨凡以整年激战、将士疲敝不堪为由,上禀五省总督,请求率军返回重庆休整补员。
十二月下旬,待五省总督洪承畴准令传至杨凡手中时,其部已先一步过了泸州,正顺江东下,翌日便可抵达重庆。
……
崇祯七年冬,重庆府。
两江交汇之处,寒气湿重刺骨。两江钱庄门前,一派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钱庄大门紧闭,石阶之上,谢如烟一身女子柔装却按剑而立,柳眉紧蹙。
她身后十余名钱庄护卫亦是紧握棍棒,神色之上尽是戒备。
阶下,漕运总督公子杨圣朝身着锦衣华服,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仆豪奴簇拥着,气焰嚣张。
两挡手中皆拿着棍棒武器,互相挥舞对峙,领头的杨圣朝指着谢如烟,声音尖厉:“你这女子好不识抬举!本公子有气度,不与你计较,你莫要给脸不要脸!你可知道本公子是谁!?”
谢如烟冷笑一声,毫无惧色:“杨公子,好大的威风!这钱庄是登记在册的正经营生,今日已然歇业,岂容杨公子擅闯!”
杨圣朝冷哼一声,“唐家小姐是我未过门的妾室,她逃婚藏匿,你这钱庄窝藏官眷,该当何罪?识相的,立刻交人!否则,今日便拆了你这破铺子!”
“你说藏人就藏人?可有官府海捕文书?若无凭证,便是诬告!再者,唐姑娘愿与不愿,你心知肚明!”
“放肆!”
杨圣朝勃然大怒,“你一介微末女子,仗着管个钱庄就敢管本公子的事?给我上!砸开门,搜!”
话音落下,其家丁们发一声附和呼—喊,皆是挥舞棍棒便要涌上前去。
谢如烟身后护卫也不示弱,立刻挺身迎上,两拨人互相试探推搡,周围看热闹的围观百姓越来越多。
不断两拨人就要揉撞作一团,有人没轻没重,眨眼间便逐渐失控,从骚乱变成了互殴,两方人呐瞬间厮打起来。
周遭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时不时对其指指点点。明眼人皆见,那寻衅的公子家丁人多势众,钱庄这边人少恐难抵挡。
厮打之中,钱庄众人正逐渐被逼退至钱庄门口,不断有人被杨圣朝家奴打倒在地,情势危急。
正当此时,长街尽头骤然响起急促如雷的马蹄声,一股肃杀之气席卷而至,围观百姓纷纷在惊呼中避让。
只见烟尘起处,数百带甲骑兵如铁流般疾驰而来,分开围观人流,当先一将,铁甲红袍,面色冷峻,目光锐利如刀,正是杨凡。
他显然是先率骑兵司一路疾驰返回重庆,此时停下,人马皆是满目风霜,战马喘息,呼出白气连成一片,在外人眼中,这百战淬炼的煞气令人胆寒。
杨凡猛勒战马,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刺耳长嘶。他一带缰绳,战马稳稳横亘于对峙双方之间,将谢如烟等人护在身后。
数百骑兵瞬间展开,随之形成一线,冰冷兵刃直指杨圣朝及其豪奴。
面对这些披坚执锐的甲士,无人敢造次。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家仆顿时噤若寒蝉,纷纷惊叫着后退。
杨凡目光扫过谢如烟,见她无恙这才放心下来,他微一颔首,随即冷冷投向杨圣朝:“杨公子,光天化日,带人持械冲击钱庄,意欲何为?莫非是要明火执仗,抢劫银钱不成!”
杨圣朝被这突如其来的铁骑与杨凡的气势所慑,脸色一白。
他万未料到杨凡竟自汉中归来如此之速,若早知如此,他今日断不会只带这些家仆便来要人。
然众目睽睽,他出身名门,岂肯失却颜面,强自镇定道:“杨参将!你回来的正好!你窝藏我未婚妾室唐家小姐,速速将人交出!否则,我必禀明家父,上奏朝廷,参你一个纵兵扰民、窝藏逃眷之罪!”
杨凡还未答话,就见远处又来一娇子,那娇子破开人群,正是闻讯赶来的唐其瀚,下了娇子的唐其瀚此时失去了形容,他此时气喘吁吁,瞧见杨凡、杨圣朝这阵仗,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对杨凡作揖,颤声道:“杨……杨将军!使不得,使不得啊!小女……小女能得杨圣朝公子垂青,是她的福分……您……您高抬贵手,把人交了吧!杨参将莫要为了小女,误了前程,惹下大祸啊!”
杨凡已是三品参将,唐其瀚也不敢明着说什么过分得罪,然漕运总督之子杨圣朝权势更炽,所以他话语间满是哀恳与惊惧。
杨凡看都未看唐其瀚一眼,目光依旧锁着杨圣朝,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不知杨公子所言从何而起?这两江钱庄乃私密重地,岂是闲杂人等说闯便闯?这重庆府所有钱庄,都没这个规矩。”
略一顿,他又冷声道:“更何况,无论唐家小姐身在何处,婚约之事,若她本人不愿,纵有人仗着父辈权势强逼,传扬出去,落到朝中诸位大人耳中,怕杨总督脸上也无光,更徒惹非议。”
“你!”杨圣朝气得面色铁青,指着杨凡,却见对方身后数百骑兵眼神冰冷,手按刀柄,显是只待一声令下。
回望自家那些豪奴,在这些百战余生的军汉面前,直如土鸡瓦狗。他心头狂跳,又惊又怒,僵在原地,进退维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