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河北大地在苻坚的新政下艰难喘息、渐露生机之时,帝国的兵锋并未就此停歇。盘踞于并州长子一带的西燕政权,如同卧榻之侧的鼾睡之虎,虽暂未扑咬,但其存在本身,就是对邺城新朝权威的持续挑衅,更是西征关中路途中必须拔除的后顾之忧。
西燕主慕容永,并非庸主。在夹缝中求存多年,他深知苻坚在平定河北后,绝不会容他久踞。他一边加固城防,囤积粮草,一边频频派出使者,试图北连北魏拓跋珪,南结东晋司马曜,甚至暗中遣人至凉州吕光处,妄图构建一个脆弱的反苻联盟,以求自保。
然而,慕容永的努力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地缘现实面前,显得苍白无力。拓跋珪虽收留了慕容麟,但对介入山西战事兴趣缺缺,更乐于见苻坚与慕容永两虎相争。东晋正忙于内部权力交接(司马道子与谢琰等人的斗争),无暇北顾。吕光远在凉州,鞭长莫及,且对慕容永的空口许诺心存疑虑。
邺城,皇宫偏殿。巨大的沙盘上,并州的山川城池一目了然。苻坚、李威、苻晖及数名核心将领围聚其旁。
“慕容永困守孤城,外援无望,其势已孤。”李威指着长子城模型,“然长子城郭坚固,慕容永亦做困兽之斗之态,强攻恐仍需时日,耗费兵力。”
苻晖年轻气盛,请战道:“父皇,给儿臣三万精兵,必为父皇踏平长子,擒慕容永献于阙下!”
苻坚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在沙盘上上下游移,现代军事思维中关于“心理战”、“斩首行动”、“减少攻坚伤亡”的概念与古代的围城战术在脑中交织。
“慕容永其势虽孤,但其麾下多鲜卑旧部,若逼之太急,其必死战,伤亡必重。”苻坚缓缓开口,“且并州久经战乱,民生凋敝,长期大军围困,于民无益,于我后勤亦是负担。”
他手指重重点在长子城上:“攻心为上,削弱为辅,速战速决。”
策略随即定下:
大军压境,震慑人心: 以苻晖为主将,李威副之,率四万步骑,大张旗鼓西进,直逼长子,形成泰山压顶之势,从心理上瓦解守军意志。
政治攻势,分化瓦解: 派遣大量细作携檄文潜入长子及西燕控制区,宣扬苻秦军威,承诺降者免死,并重点暗示慕容永已是穷途末路,诱使其内部生变。
切断外联,孤立孤城: 派精锐骑兵扫荡长子周边郡县,彻底切断其一切可能的外界联系和粮草补给,将其变为真正的孤岛。
大军开拔,旌旗招展,鼓号震天。秦军一路西进,沿途西燕守军望风而降者甚众,几乎未遇像样抵抗,便兵临长子城下。
正如苻坚所料,长子城内,人心惶惶。慕容永虽竭力弹压,但苻坚大军压境的恐怖传闻和城内不断出现的劝降檄文,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守军士卒多是鲜卑人,但多年流离,早已厌战,对慕容永能否带领他们走出绝境充满怀疑。部分将领开始暗中串联,为自己的前途寻找后路。
苻晖严格执行父亲的策略,并不急于攻城。他下令将长子城团团围住,深沟高垒,日夜派士兵轮番鼓噪,施加心理压力。同时,利用投石机将大量的劝降书信和甚至是一些粮食(作为一种心理战术)投入城中。
围城半月,城内粮草日渐匮乏,人心愈发浮动。慕容永斩杀了数名试图议和的将领,试图以高压维持统治,却反而加剧了内部的恐惧与不满。
时机逐渐成熟。
这一夜,月黑风高。几名早已被“绣衣”策反的西燕将领,悄然打开了长子城西门的一段侧门。一直在城外伺机而动的秦军精锐,如同暗夜中扑食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涌入城内!
顿时,城内杀声四起,火光冲天!内应高呼“降者不杀!”,本就士气低落的西燕守军瞬间陷入混乱,大批士卒丢弃兵器,跪地请降。抵抗变得零星而无力。
慕容永从睡梦中惊醒,闻听城破,知大势已去。他试图组织亲卫负隅顽抗,但很快就被汹涌而入的秦军冲散。混乱中,这位西燕之主被乱兵所杀(一说自刎),首级被呈送至苻晖面前。
战斗在黎明前基本结束。长子城,这座西燕政权最后的堡垒,在内外夹击下,一夜易主。
苻晖一边迅速肃清残敌,稳定秩序,一边派人飞马向邺城报捷。
消息传回邺城,苻坚并未显得过于兴奋。他轻轻放下捷报,对身旁的郭质道:“传令苻晖,妥善安置降卒,收敛尸首,赈济城中百姓。西燕宗室及百官,愿降者迁至邺城看管,顽抗者…依法处置。并州各郡县,传檄而定,务必尽快恢复秩序。”
他的语气平静,仿佛这只是一场预料之中的胜利。对他而言,消灭西燕的意义不仅在于除掉一个割据政权,更在于彻底扫清了背后的隐患,将并州这片战略要地完整地纳入版图,为即将到来的西征奠定了更稳固的基础。
随后,他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图前,目光越过已插上秦旗的并州,凝注于黄河蜿蜒以南、崤山函谷以西的那片土地——关中。那里,长安城头的旗帜已然变换,姚苌正窥伺着东方。
“下一个,就是你了,姚苌。”苻坚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
并州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但帝国的战略重心,已经毫无疑问地开始向西倾斜。驻扎在洛阳的军队加快了操练的步伐,囤积的粮草军械越来越多。一条无形的箭头,正从邺城和洛阳,缓缓而坚定地指向了潼关,指向了那座苻坚魂牵梦绕的故都。
平定西燕,不过是西征大幕开启前,最后一声急促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