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了几秒，光标在搜索框里规律地闪动。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办公室角落的饮水机发出轻微的嗡鸣。
他刚把“曙光01”四个字写在白板上，李薇就抬起头：“这个代号……是不是太显眼了？”
“比编号更难追踪。”林远收回记号笔，“系统查关键词，不会注意一个叫‘曙光’的文件夹。”
陈默已经打开笔记本电脑，插上加密硬盘。“我从工商公示平台调取近三年该片区土地出让记录，再交叉比对股东变更和施工许可发放时间。”
周正言坐在靠门的位置，手指搭在桌沿，没翻资料，也没说话。过了会儿，他开口：“你们查的这些，都是公开信息。可如果背后有人提前布局，把这些链条做得合规，你怎么破？”
林远走到打印区，抽出一叠基层法院的裁定书复印件。“这不是普通的拆迁纠纷。过去一年，同一辖区有三起申诉案被以‘证据不足、程序瑕疵’为由驳回，当事人住址都在红星路以北，且都提到‘无法联系其他住户’。”
他把材料分到每人面前。“这不是巧合。是模式。”
李薇快速翻完手里的文件，眉头越皱越紧。“这三份裁定，主审法官不同，但驳回理由几乎一样。连用词都接近——‘缺乏实质性关联’‘不属于司法审查范围’。像是……有人统一写了模板。”
“有人在批量处理问题案件。”陈默接话，“而且不打算留入口。”
办公室安静了一瞬。窗外传来楼下商铺开门的声音，卷帘门哗啦啦地升起。
周正言终于翻开材料，一页页看过去，动作很慢。看完最后一张，他合上纸堆，抬头看着林远：“你打算怎么做？没有委托人，没有授权书，我们连调查资格都没有。一旦被发现，对方可以反告我们非法取证。”
“所以我们先不做调查。”林远坐回位置，“只做分析。所有动作限于公开数据整理、政策条文对照和程序合法性评估。这是律师的基本工作，不违法，也不越界。”
“三不原则。”李薇低声重复，“不露身份，不碰家属，不发声。”
“对。”林远点头，“我们现在不是去解决问题，是确认有没有问题。”
陈默忽然出声：“我刚查到一点东西。那块地最初挂牌时，竞得方是一家注册于外省的实业公司，注册资本五千万。但三个月后，项目公司变更为本地一家城建投资平台全资控股子公司。股权穿透后，最终控制人信息被标记为‘非披露事项’。”
“非披露？”李薇皱眉，“这种层级的项目，不该有保密机制。”
“除非上面打了招呼。”陈默说，“我已经在申请信息公开，理由是‘涉及公共利益重大事项’。流程走完要二十天，但我能拿到受理回执，证明我们在依法推进。”
周正言听着，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就算你们查出问题，谁听？上次改判是因为有监控、有证人、有舆论压力。这次呢？一群人都找不着，你说他们失联，谁能信？”
“正因为没人信，才要有人开始查。”林远打开一个新的文档，标题写下“曙光01·背景梳理与风险预判”。“如果我们现在不做，等三年后再有人想查，可能连这些裁定书都不在了。”
周正言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问：“你知道这类案子最怕什么吗？”
林远没回避目光：“怕查不到源头，也怕查到了，动不了。”
“不止。”周正言声音压低了些，“怕的是，你以为你在查案子，其实是别人在看你查案子。”
空气仿佛沉了一拍。
李薇的手指顿在键盘上。陈默抬起了头。
林远缓缓点头：“我知道。所以每一步都要留下痕迹，也要藏好脚步。对外，我们只是在做类案研究；对内，所有通信用内部加密系统，资料存储不联网，U盘单独编号管理。”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在“曙光01”下面画出三条分支线：“第一，李薇负责梳理近五年同类区域征收政策变化，重点看审批权限是否上收、异议渠道是否收窄；第二，陈默继续深挖企业股权结构，尤其是资金流向和担保关系；第三，我来起草一份《关于集体失联类申诉案件受理标准的法律意见书》，名义上是学术探讨，实则是把问题抛出去。”
“这份意见书发给谁？”李薇问。
“司法局法规处、律协执业规范委员会、两个法治研究中心。”林远说，“不点名，不提具体案例，只讨论‘假设性情境’下的程序漏洞。如果有人在意，自然会注意到。”
周正言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拿起自己的包。走到门口时，他停下来说：“账还是得算清。专项组的支出每月报我，超一分钱，我都得问来源。”
没人回应。他知道这话的意思。
门关上前，他又补了一句：“别用所里名义发文件。用个人署名。”
林远点头：“明白。”
会议室重新安静下来。李薇打开政策数据库，输入关键词；陈默接入政务公开平台，开始填写信息申请表单。
林远坐在电脑前，文档光标仍在闪动。他敲下第一段：
“当多名当事人在同一时间段内失去联系，且其申诉请求均被以相同理由驳回时，是否存在程序滥用的可能性？此种情形下，司法救济通道的实际可及性是否受到隐性阻断……”
他的手指一顿，抬头看向白板。原本贴在角落的一张旧案时间线便签，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歪了边角。他起身走过去，伸手按平。
就在指尖离开纸面的瞬间，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没立刻去看。先把便签重新压好，才掏出手机。
是一条短信，来自另一个陌生号码。
内容只有短短一行：
“别查红星路的事，对你没好处。”
林远盯着那句话，没有动。
他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转身重新坐回电脑前。
文档还在，光标静静闪烁。
他继续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