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睁开眼,手指从桌面上移开,落在文件夹边缘。那张作业纸被重新取出,他用指尖抚平折痕,夹进证据册的第一页。纸张摩擦的声音很轻,陈小雨听见了,抬眼看他。
“准备好了。”他说。
陈小雨点头,把平板合上,跟在他身后走出临时办公室。走廊灯光白亮,照在墙上未干的水渍上,反射出细碎的光斑。他们没说话,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
家属已经在法庭外等候。老人坐在长椅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指节泛白。林远走过去,站在他身旁,没有寒暄,只是把手轻轻搭在对方肩上。老人肩膀抖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
“快了。”林远说。
旁听席逐渐坐满,媒体记者挤在后排,镜头对准入口。有人低声议论判决是否会当庭宣布,有人翻看手机上的直播界面。时间比原定晚了十五分钟,气氛开始浮动。
林远低头看了看表,转身走进法庭。他把证据册放在原告席,打开,确认每一份材料都在正确位置。老吴的证词复印件压在最上,红笔圈出的那句“电话来自县政法委办公室”清晰可见。
法官入庭时,全场起立。
宣判过程很短。法官陈述再审认定事实,指出原审存在关键证据缺失、证人未依法出庭、部分物证来源不明等问题,认定原判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依法撤销原判,宣告张建国无罪。
话音落下,法庭内安静了几秒。
林远没有动。他看着法官合上卷宗,起身离席。旁听席有轻微骚动,家属那边传来压抑的抽泣。他转头,看见老人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起伏。
他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老人身边,扶他站起来。老人脚步虚浮,几乎靠在他身上。林远带着他走向话筒区,那里不知何时架起了直播设备。
“我想说……”老人声音沙哑,话没说完,眼泪先掉了下来。他张了张嘴,只挤出几个字:“我没儿子杀人……我没……”
全场寂静。
林远接过话筒,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今天我们不是庆祝谁赢了官司,而是庆祝——一张写满恐惧的纸,终于被看见了。”
台下有人开始鼓掌,起初零星,随后连成一片。记者们迅速调整机位,有人把这句话打在直播标题里。社交平台实时弹幕瞬间刷屏:“救我,被听见了。”
庭审结束后,法院门口聚集了更多记者。闪光灯接连亮起,问题一个接一个抛来。
“林律师,您是否考虑将此案拍成纪录片?”
“您觉得这次胜诉对司法系统意味着什么?”
“会不会成立公益基金,帮助更多冤案当事人?”
林远停下脚步,面对镜头站定。
“我不是正义的化身,我只是不敢闭眼的人。”他说,“法律不需要英雄,只需要守门人。”
说完,他转身离开,没走正门,而是拐进法院附属楼的通道。陈小雨紧跟其后,手里抱着文件夹。
会议室还空着。他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没换位置,直接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时,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空白纸,写下标题:《关于再审程序启动标准的实务建议》。
陈小雨把平板放在桌上,调出舆情数据。热搜前十已有三条关联话题,最高法官网尚未更新动态,但多家媒体已转载学者评论。她低声说:“有三家电视台申请做专题报道,还有两个节目组想邀请您访谈。”
林远没抬头,笔尖继续在纸上移动。
“不接。”
“可很多人在等您发声。”
“我已经说过了。”
他写完第一段,停下笔,回头看向窗外。天色阴沉,云层压得很低,像是要下雨。楼下法院广场上,人群仍未散去,有人举着手机直播,有人拿着打印的标语拍照。
陈小雨犹豫了一下,又开口:“家属刚才打来电话,说想当面道谢。”
“让他们先回家。”林远说,“等风头过去。”
他合上笔记本,重新打开,翻到新一页。这次写的是具体建议条目:第一条,“当证人因安全顾虑拒绝出庭,应由司法机关主动启动保护评估程序”;第二条,“证据链断裂案件,应设立再审优先通道”。
笔尖顿了顿,他写下第三条:“当一份证据长期被忽视,不是它无效,而是我们失职。”
陈小雨站在桌边,看着他写完这句,轻轻叹了口气。
“您不累吗?”
林远没答。他把纸翻过去,继续写。窗外的风忽然大了,吹得窗帘一角翻起,拍在墙上发出轻响。他伸手把窗帘拉紧,继续低头写字。
会议室门被敲了两下,一名法院工作人员探头进来,说:“林律师,有个信封交给您,说是刚从门缝塞进来的。”
林远抬头。
“放桌上就行。”
工作人员把一个普通白色信封放在会议桌角落,转身离开。
信封没有署名,边角有些磨损,像是被捏了很久才投递。林远看了一眼,没立刻去拿。他继续写完手头的条目,才伸手取过信封,撕开。
里面是一张折叠的作业纸。
他展开,动作很慢。
纸上没有字。
只有铅笔反复涂抹后留下的痕迹,深浅不一,边缘模糊,像是有人试图写字,又用力擦去,最后什么都没留下。
他盯着那张纸,手指慢慢收紧,纸角微微卷起。
陈小雨走过来,看到纸上的空白,皱眉:“这是……?”
林远没说话。他把纸翻过来,背面也没有字迹。他重新折好,放进证据册,压在那张“救我”纸的下面。
然后他打开笔记本,新建一个文档,标题空白。
光标在闪烁。
他抬起手,敲下第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