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寿诞,是宫中一等一的大事。虽非整寿,但因太后素来仁厚,在宫中威望颇高,皇帝又极重孝道,故而操办得格外隆重。尚未至正日,宫内宫外便已张灯结彩,各处宫宇殿阁皆粉饰一新,御花园内更是移栽了无数名贵秋菊,争奇斗艳,幽香袭人,一派富贵雍容、喜庆祥和的气象。
寿宴设在慈宁宫正殿。这一日,天公作美,秋阳和煦,碧空如洗。殿内,鎏金蟠龙柱熠熠生辉,宫灯高悬,流光溢彩。地上铺着厚厚的猩红波斯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正中设着太后宝座,左右下首分别是皇帝、皇后以及诸位高位妃嫔的席位,再往下则是宗室亲王、公主以及有品级的命妇贵女的座次。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身着崭新宫装的宫女太监们垂手侍立,步履轻盈,秩序井然。
太后今日身着绛红色百鸟朝凤祥云纹宫装,头戴赤金点翠百宝凤冠,虽已年过五旬,但保养得宜,面容慈和,眼神温润中透着历经世事的通透与威严。她端坐于上,接受着皇帝、皇后、皇子公主以及宗亲命妇们一轮轮的叩拜祝寿,脸上始终带着雍容的笑意。
李凤瑶作为新晋的瑶妃,位份不低,座位安排在皇后下首不远处。她今日穿了一身符合妃位品级的绯色宫装,裙裾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庄重而不失雅致。发髻上簪着皇帝新赏的赤金嵌红宝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流光溢彩。她端坐席间,姿态从容,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冷淡,只是安静地享用着面前精美的御膳,偶尔与邻座的贤妃低声交谈几句,目光却始终保持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警觉。
萧战作为靖王,席位在皇子一列的前排,与李凤瑶相隔不远。他今日穿着亲王的吉服,更显英气勃勃,只是那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李凤瑶的方向,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他知道今日这盛宴之下暗流涌动,王磊及其党羽绝不会放过这样一个众目睽睽之下发难的机会。
果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愈加热烈之时,按照宫中寿宴惯例,便是后宫妃嫔及皇子公主们向太后敬献寿礼的环节。珍玩古画、奇巧物件、亲手制作的绣品等等,琳琅满目,皆非凡品,引得太后连连点头,殿内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轮到李凤瑶时,她起身,从容离席,走到殿中,向太后盈盈拜下:“臣妾恭祝太后娘娘凤体安康,福寿绵长。”她身后,春桃手捧一个精致的红木雕花食盒,恭敬地跟随。
“瑶妃有心了,平身吧。”太后含笑抬手,目光落在那个食盒上,带着几分好奇,“这是何物?”
李凤瑶起身,示意春桃上前,亲自打开食盒的盖子,里面是六只做得惟妙惟肖、白胖可爱的寿桃,以糯米皮包裹着细腻的豆沙馅料,顶上还点了胭脂红,显得格外喜庆。
“回太后,”李凤瑶声音清越,解释道,“此乃臣妾命小厨房特制的‘八宝玲珑寿桃’,取其吉祥长寿之意。馅料中加入了茯苓、莲子、桂圆等八种有益寿延年之效的食材,味道清甜软糯,最是易克化,望太后喜欢。”
这份礼物不算最贵重,却胜在心思巧妙,贴合寿宴主题,又显得体贴用心。太后闻言,眼中笑意更浓,显然颇为受用,点了点头:“难为你想得周到,哀家近来确实偏好些软烂吃食。”她身旁的掌事宫女会意,正要上前接过食盒。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李凤瑶伸出手,似乎是要亲自将最上面那只寿桃取出,奉给太后。然而,她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寿桃的瞬间,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常年征战与近来屡遭暗算所磨砺出的、对危险近乎本能的直觉,让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淡薄的、不属于食物本身清甜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涩意的异样气味。那气味极其隐晦,混杂在寿桃的甜香和殿内浓郁的熏香之中,若非她五感远超常人,绝难发现。
是药!而且是药性颇为霸道的泻药!
李凤瑶的心猛地一沉,眼底瞬间结冰。果然来了!而且手段如此下作,竟想在太后寿宴上,借她的手,让太后凤体受损!此计若成,她轻则失宠获罪,重则……万劫不复!
心思电转间,她面上却不动声色,仿佛只是手滑了一下,那伸向寿桃的手腕极其自然地微微一抖——
“哎呀!”
只听一声轻呼,那只被做了手脚的寿桃,竟从她指尖滑脱,“啪嗒”一声掉落在了铺着厚地毯的地面上,还被她似乎因受惊而下意识挪动的脚,不轻不重地踩了一下,顿时扁了几分,沾上了些许灰尘。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殿内原本融洽的气氛瞬间一凝。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只滚落在地、略显狼狈的寿桃,以及失手“闯祸”的瑶妃身上。
太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坐在不远处的赵才人,眼中却飞快地掠过一丝计谋即将得逞的兴奋与恶毒,她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声音带着几分夸张的惊讶与指责,尖声道:“瑶妃姐姐!你这是做什么?这寿桃是你精心为太后准备的寿礼,怎能如此不小心?竟然掉在了地上,还……还踩了一脚!这……这还能吃吗?未免也太不敬了!”
她这一开口,顿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不敬”和“失仪”上。一些与王磊交好或本就对李凤瑶心存嫉妒的妃嫔命妇,也纷纷投来或质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李凤瑶却并未如赵才人预期那般惊慌失措或急于辩解。她先是看了一眼地上那只寿桃,然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太后和皇帝探询的视线,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懊恼与无奈。
“太后娘娘恕罪,陛下恕罪。”她先依礼请罪,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坦然与关切,“臣妾并非故意失仪。只是方才拿起这寿桃时,隐约觉得……这桃子的气味似乎有些异样,不像新鲜食材所做,倒像是……存放不当,或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沾染了。心中一惊,这才失手掉落。”
她微微蹙眉,指着地上那只寿桃,语气愈发凝重:“臣妾深知太后凤体贵重,入口之物丝毫马虎不得。若这寿桃果真不新鲜,或是混入了什么不洁之物,万一吃下去,损伤了太后的玉体,那臣妾才是万死难辞其咎!与其冒险呈上,不如……就地查验清楚。”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完全是一副为太后凤体着想的姿态,瞬间将“失仪”的焦点,转移到了“食品安全”上。
赵才人没料到她会如此反应,脸色顿时一变,急忙反驳:“瑶妃姐姐,你休要胡言!这寿桃是你瑶光殿所做,怎会不新鲜?分明是你自己不小心,还想推脱……”
“是不是胡言,查验便知。”李凤瑶打断她的话,目光转向皇帝,躬身道,“陛下,为保万全,臣妾恳请传当值太医,当场查验此寿桃,以及食盒中其余寿桃,以证清白,也让太后能够安心。”
皇帝萧琰一直冷眼旁观,他深知李凤瑶的性子,绝非无的放矢之人。见她如此笃定,又涉及太后安康,当即沉声道:“准。传太医!”
赵才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她想开口阻止,却找不到任何理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医匆匆入殿。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太医先是检查了地上那只被踩过的寿桃,又用银针探入食盒中其他寿桃内部。片刻后,太医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跪地禀报:“启禀陛下,太后,瑶妃娘娘所虑不虚!这寿桃的馅料之中,确实混入了一种药性颇为猛烈的泻药!若误食,恐致人虚脱,于年长者尤为凶险!”
“什么?!”
“竟有此事!”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李凤瑶身上,转向了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赵才人!证据确凿,这已不是简单的失仪,而是谋害太后凤体的惊天大案!
皇帝勃然大怒,猛地一拍龙案,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赵才人:“赵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太后寿宴上行此卑劣之事!说!是谁指使你的?!”
巨大的恐惧和压力之下,赵才人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噗通”一声瘫软在地,涕泪横流,指着李凤瑶,语无伦次地哭喊道:“不……不是臣妾!是……是王尚书!是王磊王尚书让臣妾这么做的!他说……说只要让太后吃了这寿桃身体不适,就能……就能扳倒瑶妃!臣妾一时糊涂!陛下饶命!太后饶命啊!”
凄厉的招供声,如同惊雷,炸响在慈宁宫金碧辉煌的殿宇之中。王磊的名字被当众喊出,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入了一瓢冷水,瞬间让整个寿宴的气氛,从喜庆祥和,坠入了冰点与肃杀。
李凤瑶静静地站在殿中,看着瘫倒在地、丑态百出的赵才人,脸上无悲无喜。她成功地化解了这场针对她的致命陷害,并将幕后黑手揪了出来。然而,她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与王磊的这场斗争,已然从暗处的较量,彻底摆上了台面。接下来的,将是更加凶险、更加直接的狂风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