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寂静的皇家御园之中。白日里争奇斗艳的花木，此刻在月光下只剩下朦胧的轮廓，假山奇石投下幢幢黑影，如同潜伏的巨兽。秋风掠过树梢，带起一片沙沙声响，更添几分幽邃与隐秘。
两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嶙峋的假山群与茂密的竹林中。正是身着墨色夜行衣的李凤瑶与同样换上了深色便装的萧景腾。
为确保万无一失，李凤瑶提议在行动前进行模拟演练。御园地形复杂，假山、林木、水榭、回廊错落有致，其隐蔽性与曲折程度，在某些方面与权贵府邸的后花园颇有相似之处，正是绝佳的练习场所。
“瑶瑶，这边。”萧景腾压低声音，引着李凤瑶来到一处依照吴府书房周边环境选定的区域。这里有几座高大的太湖石假山，山石孔洞繁多，形成天然的掩体，山石间种植着大片凤尾竹，竹影摇曳，地上铺着松软的落叶，行走其上，极易发出声响，是对潜行技巧的极大考验。
“从此处到那边亭阁，模拟从吴府后墙至书房的路径。”萧景腾指着前方约莫五十步外的一座小巧亭阁，低声道，“我会在此处观察，你试着潜行过去，注意脚下落叶，还有，”他指了指假山阴影和竹丛间隙，“这些地方可能设有‘暗哨’，需格外留意。”
李凤瑶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的气息瞬间变得绵长而轻缓。她微微伏低身体，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迅速扫过前方的路径，计算着每一个落脚点，每一处可利用的阴影。
下一瞬，她动了。
没有预兆，如同墨色融入了更深的夜。她的身影轻盈得不可思议，脚尖在松软的落叶上几次极轻的点踏，竟只发出了几乎微不可闻的窸窣声，仿佛只是夜风拂过。她时而紧贴冰冷的假山岩石，利用凹凸不平的阴影完美隐藏身形；时而如灵猫般窜入竹丛，墨色衣衫与竹影浑然一体，移动间，连竹叶都未曾剧烈晃动。
萧景腾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紧跟着那道在复杂环境中不断变换位置、却始终流畅自如的身影。他自幼习武，骑射功夫在皇子中亦属佼佼者，自认身手不错，但此刻见到李凤瑶这如同本能般的潜行技巧，才真正明白了何为“专业”，何为历经血火淬炼出的战场技艺。
她不仅仅是快，更是准、轻、巧。对环境的利用达到了极致，每一次移动都仿佛经过最精密的计算，总能出现在守卫视觉的死角，利用风声、竹涛声掩盖掉那本就微乎其微的动静。月光偶尔掠过她露出的半张脸，那上面没有任何紧张，只有一种全神贯注的、冰冷的专注。
不过几个呼吸间，李凤瑶已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穿越了那片最难通过的落叶与竹丛区，接近了那座作为“目标”的亭阁。她并未直接闯入，而是如同壁虎般紧贴在亭子基座的阴影里，侧耳倾听了片刻，确认无虞后，才以一个极巧妙的角度，倏然滑入了亭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萧景腾看得心旌摇曳，胸口一股热血激荡，又是佩服，又是担忧。他忍不住快步从藏身处走出，向亭子方向迎去。
他刚走到亭外，还未及开口，就觉身后微风拂过，一道带着些许清冷气息的身影已然悄无声息地贴近，随即，耳边响起了李凤瑶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演练得手的轻松：
“怎么样？我这功夫还行吧？”
萧景腾吓了一跳，猛地回头，鼻尖几乎要撞上她的额发。月光毫无遮挡地洒落在她脸上，因为方才一番运动，她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月光下闪着晶莹的光泽。那双清亮的眸子此刻近在咫尺，正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狡黠笑意望着他，仿佛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坠入了寒潭，清冷又迷人。
如此近的距离，他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淡淡皂角清香与运动后热意的气息。心跳骤然失控，如同脱缰的野马，在胸腔里横冲直撞，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方才演练时的那份佩服与欣赏，瞬间被一种更汹涌、更陌生的情愫淹没，让他口干舌燥，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
“行……行是行……”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发紧，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回答，“就是……你一定要小心，别……别受伤。”
话语脱口而出，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与……某种难以言喻的珍视。
李凤瑶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紧张，以及那在月光下清晰可见的、再次迅速蔓延开的红晕，不由得微微一怔。她本只是出于习惯，演练结束后靠近汇报，却没想到他反应如此……有趣。
她后退了半步，拉开些许距离，那股萦绕在两人之间的、微妙的旖旎气氛似乎才稍稍缓解。她抬手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细汗，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放心，我心中有数。真正的吴府，我会更加谨慎。”
萧景腾也终于从那种眩晕感中挣脱出来，暗暗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有一丝失落。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正事上，指着周围环境道：“方才你通过那片竹林时，第三个转身处，衣角似乎带动了一片竹叶，声响虽微，但在极致安静的环境中，也可能引起警觉。还有，靠近亭子时，若能再多利用左侧那块矮石的阴影，或许更能避开可能的正面视线。”
他观察得极为仔细，提出的建议也切中要害。
李凤瑶认真听着，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是我有些心急了。”她并不固执己见，对于合理的建议从善如流。
两人又在月光下，针对几处可能遇到的情况反复演练、推敲，直到李凤瑶确认对这条模拟路径已了如指掌，行动间再无丝毫滞涩。
夜露渐重，寒意侵人。
“回去吧，”萧景腾看了看天色，低声道，“养精蓄锐，方是正理。”
李凤瑶颔首。两人借着夜色掩护，悄然离开了御园。
回去的路上，萧景腾脑海中依旧不断回放着李凤瑶那如同暗夜精灵般的身影，以及月光下她带着薄汗、近在咫尺的容颜。心跳，久久未能平复。
而李凤瑶，则在心中默默复盘着方才的每一个细节，将萧景腾指出的不足之处牢牢记下。吴府之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任何一点微小的疏忽，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又很快消失在宫墙的拐角。寂静的夜，掩盖了即将到来的风暴，也掩盖了某些悄然滋生的、不受控制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