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点幽绿的光,在昏暗中悬浮着,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审视。阿青的心脏缩成一团,握着树枝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她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眼睛死死盯着那片阴影。
阴影里的东西似乎也在观察她。过了一会儿,那两点绿光缓缓移动,一个轮廓从黑暗中逐渐显现出来。
不是野兽。是一个人。
那人身材不算高大,甚至有些佝偻,穿着一身用某种深色兽皮和粗麻布胡乱拼凑的衣服,几乎与黑暗的岩壁融为一体。他头发很长,纠结在一起,像一蓬枯草,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和污垢,看不清具体年纪,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泛着奇异的、如同夜行动物般的微光。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无声无息,像一块长了青苔的古老石头。
阿青吓得往后缩了缩,撞到昏迷的老哑巴身上。
那人目光扫过地上重伤的老哑巴,又回到阿青惊恐的脸上。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那手也如同老树根般干枯粗糙,指向阿青刚才取水的方向,然后又指了指老哑巴肩上的伤,做了一个喝水和擦拭的动作。
他在……教她?还是示意什么?
阿青惊疑不定,不敢回应。
那人见她不动,也不催促,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可以站到地老天荒。只有那双泛着微光的眼睛,表明他是个活物。
谷底死寂,只有地下溪流潺潺的水声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最终,是阿青先撑不住了。老哑巴的呼吸越来越弱,她不能干等着。她鼓起勇气,对着那人,用颤抖的声音问:“你……你是谁?”
那人似乎没听懂,或者不想回答。他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那个喝水和擦拭的动作。
阿青咬了咬牙。看这人的样子,似乎没有立刻伤害他们的意思。她慢慢挪动身体,再次朝着溪流方向爬去。这一次,她感觉那道带着绿光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
她用叶子取了水,又撕下一条更干净的衣襟,浸湿了,爬回来。在那个神秘人的注视下,她继续给老哑巴喂水,擦拭伤口。
整个过程,那人就一动不动地看着,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
做完这些,阿青几乎虚脱,左臂的肿胀和疼痛让她冷汗直流。她靠在老哑巴身边,警惕又无助地看着那个怪人。
那人终于又动了。他转身,走向岩壁深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
阿青松了口气,但心又提了起来。他去干什么?叫同伙?还是……
没过多久,那人又回来了。手里拿着几株阿青不认识的、开着小白花的草药,还有一小块看起来像是某种动物油脂凝结成的东西。
他走到阿青面前,将草药和油脂放在她身边的落叶上,然后又指了指老哑巴的伤口。
这是……药?
阿青看着那几株草和那块油脂,犹豫不决。该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的怪人吗?
那人见她不动,似乎有些不耐烦,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低沉的、像是石头摩擦的嗬嗬声。他拿起一株草药,放在自己嘴里嚼了嚼,然后吐出来,示意阿青敷在伤口上。
他在试药?
阿青看着他毫无表情的脸和那双奇异的眼睛,心里天人交战。最终,对老哑巴伤势的担忧压过了恐惧。她拿起那几株草药,学着他的样子,放进嘴里咀嚼。草药的味道极其苦涩,还带着一股辛辣。
她将嚼烂的草药敷在老哑巴肩上的伤口周围,又把那块油脂稍微用体温软化,涂抹在草药外面,希望能起到一点封闭和保护的作用。
做完这一切,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老哑巴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那么急促了。草药似乎真的有点效果。
阿青稍微松了口气,看向那个怪人的眼神少了几分恐惧,多了几分复杂。
那人见老哑巴情况稳定了些,便不再理会他们,自顾自地走到溪流边,用一块凹陷的石碗舀水喝。他的动作很慢,很节省,仿佛每一分力气都要用在刀刃上。
喝过水,他就在溪流边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块黑乎乎的、像是肉干的东西,慢慢地、一丝不苟地吃着。他的目光空茫地望着黑暗的峡谷深处,仿佛那里有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阿青肚子饿得咕咕叫,看着那人吃肉干,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但她不敢开口讨要。
那人似乎听到了她肚子的叫声,转过头,那双绿油油的眼睛看了她一眼,然后,撕下一小条肉干,扔了过来。
肉干落在阿青面前的落叶上,黑乎乎的,看着有点吓人。
吃,还是不吃?
饥饿最终战胜了疑虑。阿青捡起那条肉干,放进嘴里。肉干很硬,咸得发苦,带着一股浓重的腥味,但确实是肉。她费力地咀嚼着,吞咽下去,胃里终于有了一点实在的感觉。
“谢……谢谢。”她小声说。
那人没反应,继续吃着自己的东西。
夜幕降临,谷底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那条地下溪流反射着不知从何处渗下来的、极其微弱的磷光。气温骤降,寒冷像无形的刀子,往骨头缝里钻。
阿青冷得浑身发抖,紧紧挨着老哑巴,试图汲取一点微弱的体温。
那个怪人却似乎不受影响,他就地蜷缩在溪流边,像一块真正的石头,一动不动,只有偶尔,那双绿眼睛会在黑暗中眨动一下。
这一夜,阿青在寒冷、疼痛和恐惧中半睡半醒。她梦到了爹娘,梦到了青娘坠落的身影,梦到了铁面判官那张冰冷的金属面具。
第二天,她是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的。睁开眼,谷底依旧昏暗,但能勉强视物。只见那个怪人正在溪流边,用一根削尖的骨头,专注地刺着水里的什么东西。他的动作快如闪电,每次出手,都能带起一条巴掌大的、银白色的小鱼。
他抓了四五条鱼,用草茎穿好,走到火堆……不,这里没有火。他走到阿青和老哑巴旁边,将鱼放在地上,然后又指了指老哑巴。
意思很明显,鱼是给他们的。
阿青看着那些还在微微扭动的小鱼,心里百感交集。这个怪人,虽然不说话,样子吓人,却一直在帮他们。
她再次道谢,这次声音大了些。
那人依旧没理会,转身又消失在岩壁的阴影里,不知去做什么了。
阿青看着地上的鱼,犯了难。生吃吗?她想起桑娘和老刀都教过,生食容易得病。可现在没有火。
她看向昏迷的老哑巴,咬了咬牙。必须补充体力。她拿起一条小鱼,闭着眼,忍着腥味,小口小口地生吃起来。鱼肉滑腻,带着浓重的土腥气,难以下咽,但她强迫自己吞了下去。
吃了两条鱼,感觉稍微好了点。她又嚼了些草药,给老哑巴换药。
整整三天,都是这样度过。那个怪人每天会带来一些食物,有时是鱼,有时是某种植物的块茎,有时是看起来能吃的蘑菇(他每次都会自己先尝一点)。他依旧沉默,眼神空茫,但那双绿眼睛里的光,似乎不再那么让人害怕了。
阿青给他起了个名字,叫“石根”。因为他像石头一样沉默,又像是从这谷底长出来的一样。
老哑巴在石根那些奇怪草药的治疗下,竟然真的挺了过来。虽然依旧虚弱,无法起身,但伤口没有恶化,呼吸也渐渐有力起来。偶尔,他会睁开眼,看到石根,眼神里会闪过一丝惊异,但很快又归于沉寂,似乎默认了这种古怪的共存。
第四天下午,阿青正用石根带来的一种韧性很强的草茎练习打结(这是石根看她撕衣服当绷带后,示范给她的),一直昏迷的老哑巴,喉咙里突然发出了比较清晰的声音。
“水……”
阿青惊喜万分,赶紧拿了水喂他。
老哑巴喝了几口水,浑浊的眼睛缓缓转动,看了看阿青,又看了看坐在不远处、如同石像般的石根。
“他……是谁?”老哑巴的声音极其虚弱嘶哑。
“他叫石根,是他救了我们。”阿青连忙解释,“他给我们吃的,还有药。”
老哑巴盯着石根看了很久,石根也回望着他,两人之间有一种无声的交流。
“这里……是哪里?”老哑巴又问。
阿青摇了摇头:“不知道,掉下来就在这儿了。上面看不到顶,下面也不知道有没有路。”
老哑巴沉默了片刻,看着石根,嘶哑地问:“你……知道……出去的路吗?”
石根那双绿油油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了一下。他第一次,对着老哑巴,缓缓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