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守规带着那张古旧皮卷和青铜短剑,再次消失了。这一次,他离开得更久,直到第五天黄昏,才风尘仆仆地回到济世堂。他瘦了些,眼底带着血丝,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找到了。”他一进门,便对迎上来的林老先生说道,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透着一种如释重负,“三个节点,都找到了。两个在镇外荒滩,一个在……胡府后花园的假山下。”
胡府?林老先生心头一凛。那个地方,自从胡员外失踪、阎师傅废掉之后,就已彻底荒废,据说夜里常有怪声,无人敢近。
“情况如何?”
“不容乐观。”墨守规灌下一大碗凉茶,“镇外两处节点,符文磨损严重,几乎失效。胡府那一处……阴气郁结,煞气盘踞,像是被人动过手脚,成了聚阴之地。”他放下茶碗,目光沉凝,“必须尽快行动。否则,一旦另外两处节点彻底崩坏,仅凭这口井的‘镇眼’,独木难支。”
“何时动手?”林老先生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明晚子时。”墨守规斩钉截铁,“月隐之时,阴气最盛,也是‘镇眼’之力最能引动水脉的时刻。届时,需有人持‘镇水’剑,入运河中心,稳住阵眼。我负责引导胡府节点的转化,另外两处……”他看向林老先生,“需可靠之人,携带我特制的‘阳燧粉’和符牌,准时投入节点所在的水域,激活残存阵法。”
可靠之人?林老先生脑海中立刻闪过张头那张疲惫而正直的脸。他是官府的人,但此事关乎整个清江浦的存亡,或许……可以冒险一信。
“张头那边,我去说。”林老先生道。
墨守规点头,又从行囊中取出几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以及两块刻着简易八卦图案的木牌。“这是阳燧粉,投入水中即可。这是定位符牌,靠近节点时会微微发热。”他又拿出一个稍大的布包,递给林老先生,“这些是给您和青娥姑娘的。明日入夜后,洒在济世堂四周,尤其是井口附近,可防阴煞侵袭,护住这处‘镇眼’。”
林老先生接过,感觉入手沉甸甸的,带着药粉的辛辣气味。
“持剑之人……”林老先生看向那柄被墨守规放在桌上的青铜短剑,“确定要入水?”
“必须入水。”墨守规语气不容置疑,“唯有身处阵眼,以身为引,才能将‘镇眼’之力最大限度地导入水脉,冲刷阴煞。持剑者需心智坚定,不畏死,且……最好与此地,与此剑,有些渊源。”他说着,目光似无意地扫过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看着他们的阿青。
阿青似乎感受到了目光,抬起头,清澈的眼睛望向那柄青铜短剑,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林老先生心中叹息。渊源……阿青是陈渡的妹妹,这或许就是墨守规所说的渊源。可让她一个孩子去涉险?绝无可能。
“我去。”林老先生挺直了佝偻的背脊,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世代居住于此,守护此地,责无旁贷。”
墨守规看着他,没有立刻反对,只是道:“老先生年事已高,运河中心水流湍急,阴寒刺骨,恐难支撑。”
“总比让孩子去强。”林老先生断然道。
这时,一直在里间静坐的无念和尚,不知何时走了出来。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清明。
“阿弥陀佛。”他低宣佛号,走到桌边,看着那柄青铜短剑,“若论与此地渊源,贫僧追索那邪物三百里,亦曾在地宫之中,与陈施主并肩而战。若论不畏死,贫僧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持剑之人,由贫僧来当,最为合适。”
林老先生和墨守规都愣住了。无念和尚重伤未愈,修为尽失,让他去,几乎是送死。
“大师,你的身体……”林老先生急道。
“皮囊而已,何足挂齿。”无念和尚脸上露出一丝看透一切的淡然笑容,“若能以此残躯,净化此方水域,告慰逝者,便是贫僧最好的归宿。更何况……”他看向阿青,眼中带着慈悲,“孩子还小,未来的路长着。”
他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决绝。
墨守规深深看了无念和尚一眼,沉吟片刻,终于点头:“好!那便有劳大师了。”
计议已定,众人不再多言,各自准备。
林老先生去找了张头,将计划和盘托出,只隐去了持剑入水的细节,只说需要他带人在特定时辰,将药粉投入指定河段。张头起初震惊、犹豫,但看到林老先生凝重的神色和那关乎全镇存亡的紧迫,最终咬牙应承下来。
“林老先生,我信您!为了清江浦,我张豁出去了!”
是夜,济世堂后院,灯火未熄。
墨守规在调试那几包阳燧粉,无念和尚擦拭着那柄青铜短剑,神情专注,仿佛在擦拭一件圣物。青娥和林老先生则在堂内准备明日需要洒落的药粉。
阿青坐在通往后院的门槛上,抱着膝盖,看着忙碌的众人,又看看那口在夜色中沉默的老井,小小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天,清江浦依旧被恐慌笼罩,但一种异样的平静也开始蔓延,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死寂。运河水位似乎比往日涨了一些,水流也显得更加浑浊湍急。
夜幕,在无数人忐忑不安的等待中,缓缓降临。
戌时刚过,林老先生和青娥便开始沿着济世堂的院墙,仔细洒下墨守规给的药粉。药粉带着硫磺和艾草的气味,在夜风中弥漫开来。
子时将近。
墨守规背起装有阳燧粉和符牌的行囊,对无念和尚和林老先生点了点头,身影一闪,便融入了夜色,朝着胡府的方向而去。
无念和尚将青铜短剑用布带紧紧绑在身后,他那身破旧的僧袍在夜风中微微飘动。他看了一眼林老先生和青娥,又看了一眼站在他们身边、紧紧拉着青娥衣角的阿青,双手合十,深深一揖。
“贫僧去了。”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一句平淡的告别。
然后,他转身,步履沉稳,朝着漆黑一片、波涛隐隐的运河码头走去。
林老先生和青娥站在济世堂门口,望着无念和尚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悲壮和难以言喻的紧张。
阿青忽然挣脱了青娥的手,跑到后院那口井边,趴在地上,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凉的井沿石上。
“哥……”她用极低的声音,对着井下呼唤,“帮帮和尚……帮帮大家……”
井水幽深,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夜风吹过,带着运河方向传来的、越来越响亮的波涛声。
子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