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街头的呐喊与静默的机械
假期伊始，楚歌便动身前往王锐提到的“隐街”。按照黑卡上的微弱能量指引，他来到城南一处废弃的纺织厂仓库。在特定位置注入一丝精神力后，眼前的空气一阵扭曲，显现出一道需要验证信物才能通过的、肉眼难辨的能量门扉。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阴暗地下世界，而是一条光线迷离、由无数全息投影与古朴砖石结构交织而成的街道。空气中弥漫着臭氧、焚香、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金属混合气味。街道两旁，既有摆卖着泛黄古籍、鬼物材料、奇异草药的地摊，也有装着流光溢彩的全息橱窗，展示着充满科技感的义肢、能量武器以及用途不明的精密仪器。行人形形色色，大多以幻术或物理手段掩饰了真容，气息强弱不一，但无一例外，都带着警惕与审视的目光。
楚歌收敛气息，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刚获得资格、对一切充满好奇的新人。他此行的目的很明确：一是熟悉环境，二是尝试寻找可能与“不朽神躯”或冥川节点相关的线索。
在一个售卖各种能量结晶和废弃符文的摊位前，楚歌正拿起一块带有微弱空间波动的残片端详，一个温和却略带金属质感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很独特的波动，对吗？‘空冥石’的碎片，常用于稳定小型空间阵法，可惜这块灵能几乎散尽了。”
楚歌转头，看到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白色长袍、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的年轻男子。男子面容俊秀，笑容和煦，但那双透过镜片望来的眼睛，却冷静得像精密仪器，仿佛能直接解析眼前的一切。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露出的左手手腕处，皮肤下隐约可见极其细微、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淡蓝色光痕，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明灭——这是深度义体改造的痕迹，且技术极高。
“谢谢告知。”楚歌放下碎片，语气平淡。
“不必客气。生面孔？我是墨菲斯，‘万机神教’在此地的引导者之一。”男子微笑着自我介绍，递过一张材质特殊、触手微凉的名片，上面只有一个简洁的齿轮环绕大脑的徽记，以及一个加密通讯码。“我看得出来，你并非寻常觉醒者。你的‘频率’……非常特别，蕴含着巨大的潜力，却也带着……古老的回响。”
“万机神教”，即“赛博神教”的正式名称之一。楚歌心中一动，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王锐提及的需要警惕的“混沌变数”。
“楚歌，一个新人。”楚歌接过名片，没有过多表示。
墨菲斯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冷淡，继续用那种富有磁性的声音说道：“我们神教信奉‘进化飞升’，认为血肉苦弱，机械永恒。唯有将意识与完美的机械之躯结合，才能超越生命的局限，抵达真正的‘神之领域’。”他的目光扫过楚歌，带着一种欣赏艺术品般的探究意味，“而你的存在，你的特质，或许正昭示着一种全新的、更完美的进化可能。血肉与规则……在你身上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这很有趣。”
楚歌立刻意识到，对方可能隐隐察觉到了他“不朽神躯”体质的特殊性。SSS级体质带来的生命层次升华，即使再如何隐藏，在真正的行家眼里，也如同暗夜中的火炬般显眼。
“我只是个刚觉醒的学生，对你们的神学理论不感兴趣。”楚歌不动声色地回应。
“科学走到极致，便是神学。”墨菲斯笑了笑，并不强求，“没关系，隐街欢迎所有追求力量和真理的人。我们神教在此设有‘升华之间’，随时欢迎你来探讨‘飞升’的奥秘。记住，当你对这具血肉躯壳的脆弱感到厌倦时，‘万机’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楚歌一眼，微微颔首，便转身融入熙攘的人流。
这次短暂的接触让楚歌心生警惕。赛博神教的人果然如传闻般，对特殊的生命形态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和兴趣。他们代表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激进的技术进化路线，与鬼气复苏这种超自然力量似乎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并存。
在隐街没有过多停留，楚歌购买了几份关于基础符文学和本地鬼物生态的常见资料后便离开了。当他回到市区，途经市中心广场时，却被一阵喧哗吸引了注意力。
广场上，聚集了大约数百人。他们举着整齐的标语牌，上面写着：
“警惕硅基觉醒！算力非神力！”
“人工智能：未来的终结者，而非救世主！”
“保护人性纯洁，反对人机融合！”
“历史教训犹在：失控的技术等于毁灭！”
人群前方，几位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的老者正轮流通过扩音器发表演讲，情绪激动而克制。楚歌认出，其中一位正是在一些旧新闻档案中出现过的、灾变前就极具争议的“反人工智能协会”的创始人之一，李明远教授。这个协会在鬼气复苏后一度沉寂，如今似乎又活跃起来。
“……朋友们！同胞们！”李明远的声音通过喇叭传出，带着老一辈知识分子的执拗与忧患，“十年前，鬼气爆发，我们赖以生存的科技文明几乎一夜崩塌！那是大自然的惩罚吗？不！那是对我们无节制发展技术、试图扮演上帝的警告！而今天，有些人忘记了伤痛，又开始鼓吹什么‘机械飞升’、‘数字永生’！这是换汤不换药的疯狂！”
他指着广场另一端一栋大厦上巨大的万机神教全息广告——一个由光点构成、不断进化的人形脑部结构：“看看他们！想把我们变成冰冷的机器！想用代码替代我们的灵魂！如果让人工智能拥有了超越人类的智能，让机器意识主宰世界，谁能保证它们不会像当年的鬼物一样，反过来将我们视为需要清除的‘bug’？历史不能重演！”
游行组织有序，完全在《集会游行示威法》框架内进行，提前申请，路线固定，没有过激行为。这也使得官方处理起来十分棘手。
大量全副武装的警察和身着灵调局制服的外勤人员组成了人墙，将游行队伍与周围正常通行的市民隔开，紧张地维持着秩序。楚歌看到分局长周震也亲临现场，坐在一辆指挥车里，面色凝重地通过车窗观察着外面。官方显然很头痛，根据法规，这种和平示威必须予以保障，但其诉求直指当前敏感的技术伦理禁区，极易引发社会争论和潜在冲突。
更微妙的是，游行反对的“赛博神教”，其本身虽然理念激进，但目前并未公开违法，反而在某些科技领域（如义体医疗、神经网络接口）与官方有合作。这种复杂的局面，让灵调局和警方只能扮演一个尴尬的“秩序维护者”角色，无法简单粗暴地驱散。
“又是这帮老古董。”一个略带讥诮的声音在楚歌身边响起。楚歌转头，看到墨菲斯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人群外围，正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示威。他身边还跟着几个同样带有义体特征、神色冷峻的随从。
“恐惧源于无知。”墨菲斯对楚歌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可辨，“他们怀念那个没有鬼物、依赖脆弱科技的时代，却不愿承认，正是那种科技的瓶颈和人类肉身的极限，让我们在鬼气复苏初期付出了惨重代价。‘飞升’是文明存续和进步的必然选择。试图用旧时代的律法和道德来束缚新时代的洪流，不过是螳臂当车。”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仿佛在看一场早已知道结局的滑稽戏。
楚歌没有回应。他注意到，在游行队伍侧面一些不起眼的角落，以及赛博神教成员附近，都有灵调局的便衣在密切监视，记录着可能出现的过激言行或异常能量波动。官方在维持表面秩序的同时，也在紧张地防备着任何一方可能率先打破平衡的举动。
这场对峙，表面是理念之争，背后则是未来道路选择权的博弈。官方在其中的处境，堪称如履薄冰。
游行最终在规定的时限内和平结束，并未爆发冲突。人群在组织者的引导下有序散去，但空气中弥漫的对立情绪和理念冲突的硝烟味，却久久不散。墨菲斯等人也早已悄然离开，仿佛从未出现过。
楚歌回到家中，脑海中回荡着街头老教授声嘶力竭的警告、墨菲斯充满技术自信的话语、以及周震在指挥车中那凝重的侧脸。
反AI协会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技术失控的阴影确实笼罩着人类的历史。但赛博神教所描绘的“机械飞升”前景，对于在鬼物威胁下挣扎求存的人类而言，又有着难以抗拒的诱惑力。而灵调局为代表的官方，则不得不在维护稳定、利用技术、防范风险之间艰难走钢丝。
这三股力量，连同青年超凡协会，共同构成了东离市乃至整个人类社会在鬼气复苏时代面临的复杂局面：守旧的传统派、激进的科技派、以及试图掌控一切的秩序派。
“反AI协会……他们恐惧的是技术拥有自主意识后反过来奴役人类。而赛博神教，则渴望主动拥抱这种融合，甚至抛弃肉身。”楚歌暗自思忖，“那么，鬼气复苏，这些拥有意识的鬼物，又算什么？一种另类的、基于负面能量和执念的‘意识集合体’吗？”
他想起冥川节点的异常波动，想起那只带有“组织性”特征的吊喉童。鬼物的行为，似乎也越来越不像简单的无序侵袭。
隐隐地，楚歌感到一条模糊的线似乎将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事物串联起来：对意识、对生命形态的探索和争论，似乎是一切冲突的核心。而他的“不朽神躯”，这种超越常规理解的特殊体质，在这场巨大的变局中，究竟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是各方争夺的“钥匙”，还是打破平衡的“变数”？
他触摸着怀中那枚得自隐街、带有微弱空间波动的“空冥石”碎片，又想起墨菲斯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假期才刚刚开始，但楚歌知道，东离市这潭深水，他已然涉入其中，并且注定无法独善其身。
他需要力量，需要信息，需要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找到那条属于自己的路。而这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