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从黄昏开始倾盆的。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砸在废弃3号码头的铁皮屋顶上，没过半小时，就变成了老天爷扯断的珠串，密得能织成一张水网，砸在锈迹斑斑的集装箱上噼啪作响。苏暖站在临时藏身的废弃货运卡车后，看着雨水顺着集装箱的缝隙往下淌，在地面积成浑浊的水洼，倒映着远处港口塔台一闪一闪的红灯——那点红光在雨雾里晃荡，像困在钢铁迷宫里的野兽，正用冰冷的眼睛盯着他们。
她把冲锋衣的领口又拉紧了些，拉链齿咬着布料发出细微的声响。指尖攥着的电击棒外壳早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潮，黑色塑料壳子裹着里面的电芯，在湿冷的空气里泛着一点微弱的、属于人体的热。这是她昨天特意去五金店买的大功率款，店员说能瞬间击倒一百八十斤的成年男人，可此刻握在手里，她还是觉得不够踏实。
“西南角第三个集装箱，编号c-307，热成像显示里面有三个人。”黑客K的声音从蓝牙耳机里钻出来，带着电流特有的滋滋声，像有只小虫子在耳边爬，“左边两个生命体征平稳，应该是看守；右边那个心率只有五十多，呼吸浅得快抓不住，十有八九是厉墨琛。”
苏暖的心脏猛地缩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往前探了探身，被身边的闺蜜一把拉住。闺蜜比她大两岁，平时总爱穿连衣裙，今天却套了件黑色工装裤，裤腿塞进马丁靴里，手里攥着一把多功能军刀——那是她爸以前在部队用的，刀刃上还留着几道细小的划痕。
“别冲动。”闺蜜的声音压得很低，热气混着雨水落在苏暖耳边，“K还没说完呢。”
果然，耳机里又传来K的声音，这次多了点凝重：“周围至少六个流动岗，都带了家伙——我放大画面看了，有钢管，还有两把弹簧刀。你们从东侧绕过去，那里有个废弃的卸货平台，能挡住大部分视线。”
苏暖点点头，转头看向蹲在卡车轮胎边的糖糖。十七岁的小姑娘今天扎了个高马尾，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皮肤上，可手里的无人机遥控器却握得稳稳的。那是她用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的改装机，机身贴满了荧光绿的贴纸，此刻正悬在五十米外的空中，屏幕上的实时画面随着雨丝晃动，能清晰看到那些穿着黑色夹克的打手——他们缩着脖子，手里的钢管在雨里泛着冷光，时不时用脚踢一下身边的集装箱，像是在打发时间。
“无人机已经到预定位置了，辣椒粉也装好了。”糖糖的声音里带着点没压下去的紧张，她抬头看苏暖，眼里的担忧像要溢出来，“姐，真要这么干吗？刚才我看见最左边那个打手，胳膊上有刀疤，看着就……就不好惹。万一咱们没救到人，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怎么办？”
“没有万一。”苏暖打断她，语气比她自己预想的更坚定。她想起昨天下午接到的匿名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经过变声处理，像砂纸磨过木头，粗粝又刺耳。对方没说别的，只放了一段厉墨琛的惨叫声，背景里能听到铁链拖地的声音，然后冷冷地说：“想让厉墨琛活，明天晚上八点，自己来废弃3号码头，别带任何人，否则就等着收尸。”
她当时握着手机的手都在抖，想报警，又怕对方撕票。还是闺蜜看出了她的不对劲，追着问了半个多小时，她才把事情说出来。后来是闺蜜联系上了K——K是她们大学社团里的技术宅，平时总躲在宿舍里写代码，没想到还有追踪定位、黑入监控的本事。
“厉墨琛是因为帮我才被抓的。”苏暖看着糖糖，一字一句地说，“上次我被林氏集团的人堵在地下车库，是他救了我；这次他去查林薇薇的下落，也是为了帮我找证据。我不能不管他。”
闺蜜拍了拍糖糖的肩膀，把军刀的刀刃“咔嗒”一声弹开，银色的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了闪：“别担心，我们分工明确。糖糖你负责用辣椒粉干扰他们的视线，尽量拖延时间；我跟在苏暖后面，她进去救人的时候，我来盯着外面的流动岗，断后；等苏暖把厉墨琛扶出来，我们就往东侧的公路跑，K已经帮我们叫了网约车，会在路边等。”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刚才已经把这里的位置发给我哥了，他是警察，要是我们半小时内没给他发消息，他会带着人过来。安全得很，不会有事的。”
糖糖看着闺蜜笃定的样子，又看了看苏暖紧绷却没退缩的侧脸，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她把遥控器往膝盖上磕了磕，调出投放界面，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好了，辣椒粉的投放角度调好了，只要我按这个键，储物舱就会打开，风会把粉吹向他们——K说现在的风向是西南风，正好能罩住那几个流动岗。”
苏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晚上七点五十五分。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海水腥气的湿冷空气，雨水钻进鼻腔，让她打了个喷嚏。“再等三分钟，八点整行动。”她说着，把电击棒的安全栓拔开，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电流声。
三分钟过得像三个小时。苏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混着雨声、远处货轮的呜咽声，还有打手们偶尔传来的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知道是谁踢翻了空易拉罐，金属碰撞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码头里回荡，格外刺耳。
“八点了。”闺蜜轻声提醒。
苏暖点点头，朝糖糖比了个手势。
糖糖的指尖在遥控器上按了下去。
空中的无人机微微晃了一下，机身下方的储物舱缓缓打开，细小的辣椒粉混着雨水往下落，被西南风一吹，立刻变成了一片浅红色的雾，朝着那几个流动岗飘过去。起初没人在意，直到有个打手吸了吸鼻子，突然“阿嚏”一声，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此起彼伏的喷嚏声在雨里炸开。
“妈的，什么东西？”有个打手揉着鼻子骂道，伸手在面前挥了挥，“怎么这么呛？”
“是辣椒粉！有人搞鬼！”另一个反应快的打手喊道，立刻握紧了手里的钢管，警惕地四处张望。
“就是现在！”苏暖低喝一声，猫着腰从卡车后面冲了出去。雨水打在脸上，凉得刺骨，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她只能死死盯着西南角的c-307集装箱，凭着记忆里的路线，踩着水洼往前跑。水洼里的积水溅到裤腿上，很快就把裤子浸得湿透，沉甸甸地贴在腿上，每跑一步都要费更大的劲。
刚跑过两个集装箱的拐角，就有个打手正好转身——他应该是被辣椒粉呛得受不了，想找个地方躲躲，正好撞见了冲过来的苏暖。“谁？！”他大喝一声，立刻举起钢管朝苏暖的头砸过来。
苏暖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她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钢管“哐当”一声砸在旁边的集装箱上，震得她耳朵嗡嗡响。还没等她缓过神，那打手又举起了钢管，这次是朝着她的胸口。苏暖咬了咬牙，猛地往前一步，把手里的电击棒精准地抵在了对方的腰上——那里是人体最敏感的部位之一，她昨天特意查过。
“滋啦——”
电流通过身体的声音格外刺耳。那打手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浑身抽搐着倒在地上，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苏暖不敢多看，转身继续往前跑，手里的电击棒还在微微发烫。
“有人闯进来了！在那边！”不远处的打手发现了异常，大喊着朝她冲过来。苏暖心里一紧，刚想加快脚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唰”的一声——是军刀划破空气的声音。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闺蜜正和那个冲过来的打手缠斗，军刀的刀刃贴着对方的手腕划过，吓得那打手赶紧缩回手，钢管“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闺蜜趁机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那打手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快去找厉墨琛！这里交给我！”闺蜜朝她喊道，又朝着另一个冲过来的打手迎了上去。
苏暖点点头，转身朝着c-307集装箱跑去。糖糖还在操控着无人机，在天上盘旋着，时不时投放一些辣椒粉，干扰着其他打手的视线。可就在这时，一个打手突然捡起地上的石头，朝着无人机狠狠砸了过去——他应该是看出了无人机是指挥中心，想先把它打下来。
“不好！无人机被击中了！”糖糖的惊呼声从耳机里传来，紧接着，苏暖就看到空中的无人机晃了晃，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往下坠，最后“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屏幕瞬间变成了雪花。
没了无人机的干扰，剩下的几个打手立刻反应过来，朝着苏暖的方向围了过来。苏暖心里一紧，加快脚步，终于跑到了c-307集装箱前。集装箱的门是用铁链锁着的，她看了一眼身后越来越近的打手，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掏出闺蜜给她的备用军刀——那是一把小巧的折叠刀，刀刃只有五厘米长。她用尽全力，把刀刃插进铁链的锁扣里，来回撬动着。
“快点……再快点……”她在心里默念着，手心的汗越来越多，刀刃在锁扣上划出刺耳的声音。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甚至能听到打手们的喘息声。
“哐当！”
锁扣终于被撬开了。苏暖一把拉开集装箱的门，一股混杂着铁锈和血腥味的冷风扑面而来。她立刻钻了进去，反手把门关上，靠在门板上大口地喘着气。外面传来打手们撞门的声音，“砰砰”的，震得门板都在晃。
集装箱里一片漆黑，只有顶部的通风口漏进一点微弱的光。苏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线刺破黑暗，照亮了角落里的三个人。
两个看守正靠在集装箱的壁上抽烟，看到突然闯进来的苏暖，都愣了一下，然后立刻站起来，手里的弹簧刀“唰”地弹开。而在他们对面的角落里，厉墨琛正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得像纸，胸口的黑色衬衫被鲜血染透，形成一大片暗沉的红。他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厉墨琛！”苏暖轻声喊着，心里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想冲过去，却被那两个看守拦住了。
“哪来的丫头片子，敢来这里撒野？”左边的看守冷笑一声，手里的弹簧刀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我劝你识相点，赶紧滚，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要带他走。”苏暖握紧手里的电击棒，眼神坚定地看着他们，“他是被你们绑架的，你们放了他，我可以不报警。”
“报警？”右边的看守嗤笑一声，“你觉得你今天还能走得出去吗？实话告诉你，我们老板说了，厉墨琛必须死在这里，你要是识相，就自己滚，不然连你一起埋了。”
苏暖心里一沉，她知道跟这些人讲道理是没用的。她深吸一口气，突然朝着左边的看守冲了过去——她知道自己打不过两个成年男人，只能先下手为强。左边的看守没想到她会这么冲动，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苏暖的电击棒已经抵在了他的胸口。
“滋啦——”
又是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左边的看守浑身抽搐着倒在地上，右边的看守见状，立刻朝着苏暖扑了过来。苏暖赶紧往旁边一躲，手里的电击棒朝着他的腿扫过去。可那看守很灵活，躲开了她的攻击，反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拧——苏暖手里的电击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手腕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丫头片子，还敢跟我动手？”那看守冷笑一声，另一只手举起弹簧刀，朝着苏暖的胸口刺过来。苏暖闭上眼睛，心里想着：完了，厉墨琛还没救出来，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
可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砰”的一声——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她睁开眼睛，只见刚才倒在地上的左边看守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拿着一根钢管，砸在了右边看守的头上。右边看守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左边的看守看着苏暖，喘着气说：“我……我不想杀人……你们快走吧，这里不安全，我们老板很快就会过来。”
苏暖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来不及多想，赶紧跑到厉墨琛身边，蹲在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厉墨琛，你醒醒，我来救你了。你听到了吗？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厉墨琛的睫毛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睛。苏暖摸了摸他的脉搏，很微弱，但还在跳。她不敢耽误，想要把他扶起来，可刚一用力，就听到他“闷哼”一声，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应该是碰到了他的伤口。
苏暖心里一疼，动作放得更轻了。她把厉墨琛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用尽全力，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厉墨琛的身体很重，几乎整个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她咬着牙，一步一步地朝着门口挪。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外面传来闺蜜的声音：“苏暖！你怎么样？我们来帮你了！”紧接着，是钢管碰撞的声音和打手们的惨叫声。
苏暖心里一喜，赶紧拉开门。门口的场景让她愣了一下——闺蜜正和两个打手缠斗，她的胳膊上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流，可手里的军刀却握得更紧了。糖糖则蹲在旁边的集装箱后面，手里拿着几块石头，时不时朝着打手们扔过去，虽然没什么杀伤力，却也能干扰他们的注意力。
“快，我们先离开这里！”苏暖朝着闺蜜喊道，扶着厉墨琛朝着东侧的公路跑。闺蜜听到声音，立刻摆脱了那两个打手，朝着苏暖跑过来，一边跑一边说：“后面还有三个打手，我们得快点！”
糖糖也赶紧跟了上来，三个人一起扶着厉墨琛，在雨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身后的打手还在追，脚步声、喊叫声在雨里回荡，像催命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苏暖的腿越来越沉，胸口也开始发闷，她能感觉到厉墨琛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呼吸也越来越浅。她咬着牙，心里默念着：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能到公路了，马上就能见到网约车了，厉墨琛就能得救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东侧公路的路灯——昏黄的灯光在雨里泛着一圈圈的光晕，像黑暗里的希望。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网约车，司机正打着伞，在车旁焦急地等着。
“在那里！我们的车在那里！”糖糖兴奋地喊道，加快了脚步。
可就在这时，身后的打手突然朝着他们扔过来一根钢管——那钢管带着风声，朝着苏暖的后背砸过来。闺蜜眼疾手快，一把推开苏暖，钢管“哐当”一声砸在了闺蜜的背上。闺蜜闷哼一声，差点倒在地上。
“你没事吧？”苏暖赶紧扶住她，眼里满是担忧。
“我没事，快上车！”闺蜜摆了摆手，推着苏暖和厉墨琛朝着网约车跑过去。
司机看到他们浑身是血的样子，吓了一跳，但还是赶紧打开了后座的车门。苏暖他们把厉墨琛扶进车里，闺蜜和糖糖也赶紧坐了进去。司机立刻发动车子，朝着医院的方向驶去。
车子驶离公路的时候，苏暖从后视镜里看到那几个打手还站在路边，朝着他们的方向骂骂咧咧，但已经追不上了。她松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刚才在集装箱里被右边的看守拧了一下，现在才感觉到疼。
她低头看了看厉墨琛，他还在昏迷着，脸色依旧苍白。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像冰一样。苏暖心里一疼，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
“厉墨琛，你一定要坚持住，马上就能到医院了。”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你还没告诉我，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能就这么睡过去。”
就在这时，厉墨琛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苏暖心里一喜，赶紧凑过去，把耳朵贴在他的嘴边。
“暖暖……”厉墨琛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几乎被雨声和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掩盖，“五年前……那次车祸……救你的保镖……是我……”
苏暖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