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导演,必须是我。
而你,是我的执行导演。
当陆遥说出这句话时,电话那头的陈晓,足足沉默了半分钟。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因为愤怒和震惊,而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狂妄!
太狂妄了!
她陈晓,在中国纪录片界,摸爬滚打十几年,从一个扛摄像机的小助理,一路做到《舌尖》这种王牌节目的分集导演,什么样的牛鬼蛇神没见过?
可像陆遥这么嚣张,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她还是头一次见!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路子,竟然想让她,一个央视的资深导演,给他当副手?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陆先生。”陈晓的声音,冷得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没什么好谈的了。”
她已经决定,放弃这段素材。
她宁愿回去被总制片人骂,也绝不可能接受这种侮辱性的条件。
“是吗?”陆遥的语气,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
“陈导,别急着挂电话。”
“在你做决定之前,我建议你,先去看看一个叫‘北兴县吃喝玩乐’的微信公众号。”
“看看上面那篇,叫《你好,北兴》的推文。”
“看完之后,你再决定,要不要跟我谈。”
说完,陆遥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没有再给陈晓任何反驳或者质问的机会。
他知道,对于陈晓这种极度自信,甚至有些自负的专业人士来说,任何的口舌之争,都是徒劳的。
只有让她亲眼看到,自己无法理解,无法复制的“作品”,才能彻底击溃她的心理防线。
柳树下,陆遥收起手机,脸上的笑容,自信而又从容。
不远处的苏夏,一直都在紧张地看着他。
看到他挂了电话,她赶紧跑了过来,脸上写满了担忧。
“陆遥哥,怎么样了?他们……是不是不愿意?”
在她看来,陆遥刚才提的那些条件,实在是太苛-刻了,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放心。”陆遥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自然而又亲昵,“鱼儿,已经咬钩了。现在,就看它什么时候,肯自己跳到船上来了。”
……
沪市,某栋写字楼内。
《舌尖上的中国》栏目组办公室。
陈晓一脸铁青地将手机扔在桌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疯子!简直是个疯子!”她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
办公室里,其他几个编导和助理,都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他们都知道,陈导这是真的动了火气。
一个年轻的实习编导,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
“陈导,怎么了?是那个视频素材的版权,没谈下来吗?”
“谈?”陈晓冷笑一声,“人家根本就没想跟我们谈!他想让我们整个栏目组,给他当小工!”
她把刚才的通话内容,简单说了一遍。
办公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哗然。
“什么?他想当总导演?他以为他是谁啊?”
“一个网红而已,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陈导,别理他!这种人,就是想借着咱们的名气炒作自己!咱们不理他,他自然就凉了。”
听着周围同事的议论,陈晓心里的火气,也稍稍平复了一些。
她觉得同事们说得有道理。
是自己太看重那段素材了。
没有他张屠夫,还不吃带毛猪了?
中国这么大,难道还找不到比“银鱼洄游”更震撼的题材吗?
她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试图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
就在这时,她脑子里,鬼使神差地,又想起了陆遥挂电话前说的那句话。
“北兴县吃喝玩乐”……
《你好,北兴》……
一股莫名的好奇心,驱使着她,拿起了手机。
她打开微信,搜索了这个公众号。
很快,那篇推文,就出现在了她的手机屏幕上。
她一开始,是带着一种审视和挑剔的目光,点开的。
她想看看,这个狂妄的家伙,到底有几斤几两。
然而,当那九张照片,一张张地,在她的屏幕上划过时。
她脸上的表情,从不屑,到惊讶,再到凝重,最后,化为了深深的震撼。
她手里的咖啡杯,不知不觉间,已经倾斜。
温热的咖啡,洒在了她的手上,她却浑然不觉。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
那日出时分的金色稻田,光影如诗。
那晨雾中的下河湾渔船,意境如画。
那仙姑山上的竹林光影,构图精妙得如同教科书。
……
每一张照片,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她的心上。
作为一名顶级的纪录片导演,她太清楚,要拍出这样的照片,需要多么深厚的功力。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技术”能够达到的了。
这是一种,对光影,对色彩,对构图,对情感的,近乎于“道”的理解!
这是一种,能从最平凡的景物中,发现和提炼出极致之美的,天赋!
她之前以为,陆遥拍到“银鱼洄游”,只是运气好。
可现在,她不这么认为了。
运气,可能会让你中一次彩票。
但绝不可能,让你连续不断地,创造出这种堪称艺术品的作品!
她颤抖着手,点开了那篇推文下面的评论区。
“美哭了!这真的是我们北兴吗?”
“摄影师太牛逼了!求告知这些地方的具体位置!”
“作为一个北兴人,我竟然不知道自己家乡这么美!惭愧!”
看着这些发自肺腑的,充满了真诚和感动的评论。
陈晓的脑子里,轰然一响。
她终于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陆遥那句“我知道观众想看什么”,是什么意思了。
她,和她所代表的“学院派”,一直以来,都陷入了一个误区。
他们总是在追求宏大的叙事,深刻的立意,精巧的结构。
他们用最专业的设备,最复杂的技巧,去解构美食,去剖析文化。
但他们却忘了,观众最想看的,最能打动他们的,往往是那些最朴素,最纯粹,最能唤起他们情感共鸣的东西。
是一种,对家乡的热爱。
是一种,对美的向往。
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骄傲和感动。
而眼前这个叫陆遥的年轻人,他精准地,抓住了这一点。
他用最简单的设备(手机),最直接的方式,却达到了他们这些专业团队,耗费巨资都无法达到的效果。
在这一点上。
他们引以为傲的“专业”。
一文不值。
陈晓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感觉自己所有的骄傲和自信,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她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颤抖着,拨通了那个她刚刚挂断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那头,依旧是那个懒洋洋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声音。
“喂?”
“陆……导。”
陈晓的嘴里,艰难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我……想跟您,再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