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气机”项目立项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第六研究所激起了远比陆知行想象中更大的波澜。
支持者寥寥,观望者众多,而明里暗里的反对和质疑,则如同北京春天恼人的风沙,无孔不入。最大的压力,自然来自副所长周维雄。他虽然因为上次的紧急任务,对陆知行的能力有所改观,不再公开斥责,但态度依旧保留。
在一次所务会议上,他当着陆知行的面,对王铁锤说道:“老王,‘争气机’项目,所里可以给与名义上的支持,但资源有限,你们要体谅。现有的科研任务不能受影响,‘老大哥’的维护更是重中之重。至于你们需要的特殊材料、精密仪器…先克服克服,想想土办法。”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将“争气机”项目放在了最低优先级。所谓的“名义上的支持”,就是一个空头支票,以及一间比七室仓库更破旧、位于研究所最角落的废弃机修车间。
当王铁锤带着陆知行推开那间车间满是铁锈的大门时,一股浓重的霉味和机油味扑面而来。车间里堆满了不知名的废旧零件和破烂设备,窗户玻璃碎了大半,用木板和报纸胡乱钉着,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屋顶还有几处明显的漏雨痕迹。墙角甚至能看到耗子啃咬的痕迹。
跟着他们来的,只有之前共过事的两位年轻助手——憨厚的王铁柱和机灵的刘思敏。王铁柱看着这景象,憨厚的脸上写满了沮丧,挠着头嘟囔:“王主任,陆工,这…这地方咋搞研究啊?比咱老家乡下的柴房还破。”
刘思敏没说话,但紧抿的嘴唇和四处打量的眼神,也透露着她的怀疑和不安。她下意识地紧了紧洗得发白的蓝布外套领口,早春的寒风从破窗洞里钻进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王铁锤脸上有些挂不住,咳嗽了一声,对陆知行说:“小陆,条件…是艰苦了点。但所里确实困难。你看…”
陆知行却面色平静。他走到车间中央,环视着这片满目疮痍的“战场”,目光中没有嫌弃,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和规划。他弯腰捡起半截生锈的弹簧,在手里掂了掂。
“地方够大,挺好。”他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转向王铁柱和刘思敏,“铁柱,思敏,怕不怕吃苦?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王铁柱愣了一下,挺起胸膛,把身上的旧棉袄拍了拍,灰尘飞扬:“不怕!陆工,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在村里修水库比这累多了!”
刘思敏也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点了点头:“陆工,我们跟着你。就是…就是粮票还够吃吧?”她小声补充了一句,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这年头,吃饱肚子是头等大事。
陆知行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放心,饿不着。王主任,麻烦您帮我们申请几把扫帚、铁锹,还有糊窗户的纸和浆糊。再弄点石灰水,杀杀虫子。”
他的镇定和果断,像一颗定心丸。王铁锤也松了口气,连忙答应去办,心里却嘀咕,这些琐碎东西,又得跟行政科那帮大爷磨半天嘴皮子。
临危受命,一无所有。但陆知行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的“争气机”项目,就在这片废墟上,正式拉开了序幕。外面墙上,斑驳的标语“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依稀可见,此刻显得格外应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