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澈的思绪刚刚流转至此,一阵突兀的,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猛地刮过,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也打破了这片空间死寂般的凝固感。
几乎是战斗本能驱使,他猛地回头,视线如鹰隼般锐利地投向风来的方向。
码头旁一堆堆积如山的,布满湿滑青苔的陈旧木箱阴影处。
一道模糊,魁梧的黑影,不知何时已然矗立在那里,如同从阴影本身凝结而成。
几乎是下意识的,云澈的手腕一抖,指尖虚握,做出了一个投掷飞刀的动作。
然而,指间空无一物,只有冰冷的空气掠过皮肤。
他这才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诡异的记忆回廊里,他并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无论是惯用的幽影双刃,还是那些隐匿在衣物各处的飞刀。
这种赤手空拳的感觉,让他内心深处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安。
他立刻压下这丝不适,身体重心微微下沉,脚步开始极其缓慢,悄无声息地向后移动,
幸好,在这里,功法不被压制。
云澈试图利用周围静止的货箱和缆绳桩作为掩体,重新融入阴影之中。
然而,就在他调动起那熟悉的,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的呼吸法与肌肉控制技巧时,
一种极其突兀的“不习惯”感,如同卡在精密齿轮中的沙砾,阻碍了原本应如流水般顺畅的动作。
不是忘记了技巧。
每一个步骤,每一次呼吸的调整,肌肉的细微紧绷与松弛,他都了然于胸。
但这种“运用”本身,却带着一种……滞涩感。
仿佛一件许久未曾保养的武器,虽然形制未变,但挥舞起来却少了那份如臂使指的灵韵。
这很奇怪。
云澈的眉头蹙得更紧。
这种不协调感,在他过去二十多年的杀手生涯中,几乎从未出现过。
隐匿于暗处,如同呼吸一般自然。
这很奇怪,也很危险。
就在他因这瞬间的滞涩而略微调整姿态时,脚下不小心碾过了一颗被定格在半空,尚未落地的细小石子。
石子与木质码头地面摩擦,发出了一声在绝对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的“嘎吱”轻响。
声音不大,但在万籁俱寂的定格世界里,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引起了涟漪。
那道矗立在阴影中的魁梧黑影,头颅似乎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个角度。
虽然没有眼睛,但云澈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沉重的“视线”锁定了他刚刚发出声响的区域。
“奇怪,我明明听到声音……”
一个粗嘎,如同砂石摩擦般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带着一丝疑惑。
这声音本身,似乎也带着某种被强行嵌入这片静止世界的违和感。
云澈立刻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在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锚后面,最大限度地收敛自身气息。
心中飞速思索:
考核对象?指的是我?
这个壮汉,是这段记忆的“守护者”?
还是像上次那个“自己”一样,是记忆中的一部分?
那壮汉似乎并未完全确定声音的来源,但他显然被惊动了。
他继续用那粗嘎的声音自语,带着点不耐烦:
“考核对象呢?藏起来了吗?老子还等着打完收工,出去透透气呢!”
话音落下,那道魁梧的身影开始缓步从阴影中走出。
随着他每一步踏在静止的木板上,周围被定格的空气似乎都随之微微震颤。
当他完全暴露在黎明天光下时,云澈看清了他的全貌。
那根本不是什么模糊的影子,而是一个身高超过两米,肌肉虬结如同花岗岩般的巨汉。
他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狰狞伤疤,如同地图上险峻的山脉。
下半身穿着一条简陋的皮质长裤,脚蹬一双厚重的金属包边战靴。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那柄几乎与他等高的巨大双刃战斧,斧刃宽阔,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森森寒光,仅仅是握在他手中,就散发出一种无言的暴力与压迫感。
云澈凝视着这个壮汉的面容,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线条粗犷的脸,一道深刻的疤痕从他的左眉骨一直划到右下颌,让他看起来格外凶悍。
奇怪的是,云澈看着这张脸,心中涌起一股模糊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
或者说,
这面容曾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但具体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如同被浓雾笼罩。
看来,这位也是他那十一段缺失记忆中,某一段里的“角色”。
由于云澈及时进入了隐匿状态,气息与存在感降到了最低,那巨汉环顾四周,
那双铜铃般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与暴躁,显然没有立刻发现躲在铁锚后的云澈。
“妈的,躲哪去了?给老子滚出来!”
巨汉不耐烦地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巨斧,带起的风压甚至让附近几颗定格的水珠微微晃动了一下。
云澈紧紧贴着冰冷的金属锚身,心中那股“不习惯”的感觉并未消退,反而愈演愈烈。
随着他维持隐匿状态的时间延长,变得越来越清晰。
这很奇怪,难道是身体出问题了?
他的呼吸,原本应该如同消失一般微弱而绵长,此刻却需要他刻意去控制才能维持。
他肌肉的松弛度,也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偏离最佳的隐匿状态,需要他不断微调。
这种内在的冲突极其细微,但对于追求绝对掌控的云澈来说,无异于在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
就在那巨汉烦躁地迈开步子,开始用巨斧随意劈砍周围静止的货箱,木屑在这种诡异的“静止破坏”中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方式四散飞溅时,
云澈体内的“不熟悉感”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强烈的“不熟悉”感猛地涌上心头,如同电路过载般瞬间冲击了他对身体的精密控制。
他的气息,不受控制地泄露了一丝。
极其微弱,但对于感官敏锐的对手而言,已然足够。
巨汉猛然停下劈砍的动作,巨大的头颅猛地转向铁锚的方向,那双凶悍的眼睛里爆射出如同发现猎物般的精光。
“在这里啊!”
如同惊雷般的吼声炸响。
在与那巨汉视线对上的瞬间,云澈清晰地看到对方脸上露出一抹狰狞而兴奋的笑容。
紧接着,周围被定格的码头景象。
悬停的浪花,凝固的晨曦,飞溅的木屑——如同被重击的玻璃一般,骤然布满了无数蛛网般的裂痕。
世界,在他眼前开始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