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姐此言在理。”顺亲王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朝沈妙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温大人,犬子立下的规矩,自然该由他亲自践行。”
这位向来冷眼旁观的亲王竟会出言相助,顿时引得众人侧目。无数道目光在苏蓁与顺亲王之间逡巡,有恍然的,有鄙夷的,更有带着暧昧揣测的。
“连王叔都开口了。”襄王低声感叹。贤王把玩着手中玉珏,轻笑道:“莫非我们很快要多个年轻貌美的小王婶?”说罢自觉失言,摇头抿了口茶。
顺亲王既已发话,温大人纵有万般不甘也只得躬身称是。他狠狠瞪了眼不争气的儿子,拂袖退回席间时官袍都在微微发抖。
温南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冷汗已浸湿后襟。他原以为苏蓁不过是虚张声势,可对上那双沉静的眸子,竟如被雪原孤狼凝视般脊背发凉。这分明是个未及笄的少女,怎会给人如此可怕的压迫感?
“你若敢伤我分毫,”他咬牙低语,“温家必与你不死不休。”
温南此刻已是进退维谷。想到苏蓁那生疏的箭术,若有一丝偏差,自己怕是性命难保。他忆起往日与友人围猎时,曾见箭矢偏离要害,猎物在血泊中哀嚎挣扎的惨状——难道今日自己也要沦为那般境地?
这番威胁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乞求。他只盼苏蓁能手下留情,虚张声势地拉个空弓便作罢。于是又压低声音补充道:“若你此番肯留情面,日后尚学院中……我绝不再与你为难。”
苏蓁闻言,只是微微扬眉看向他。
温南紧张地注视着她的反应,生怕遭到拒绝。可惜这般色厉内荏的作态,苏蓁在前世早已司空见惯。不过是遇强则弱的墙头草,今日暂且服软,来日得了机会必会变本加厉地报复。
就像刚离巢的幼兽,乍见猛兽时装出温顺模样,待危机解除后,又会偷偷亮出尚未锋利的爪牙。
可她从来就不是什么猎户,她是能镇住山林的猛虎。要让这只小野猫永远不敢再凑过来招惹,就得……一次断了它的念想,让它这辈子、下辈子都不敢再起挑衅的心思。
她唇角轻扬:“方才我问过你,我就站在这里,你敢动手吗?你方才那慌乱的箭法,已经替你答了。”
“现在,轮到我来答这个问题了,你想听听吗?”
她面容白皙如玉,眉宇间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像春日里刚冒头的花苞,看着软乎乎的惹人怜爱,可说出的话,却狠得让人脊背发凉。
“我敢。”
轻飘飘两个字落下,苏蓁已转身走向射台。衣袂翻飞间,那抹身影竟带着千军万马般的气势。
温南僵在原地,直到校验官连唤三声才猛然回神。抬眼望去,只见全场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那些看好戏的眼神如同针扎般刺人。他下意识望向女眷席——苏媚正与旁人说笑,连半分余光都未施舍给他。
一股混杂着羞耻与失落的情绪涌上心头。这场祸事本就是他亲手挑起,如今哪有临阵脱逃的道理?若在众目睽睽之下输给女子,不仅温家要沦为笑柄,更可怕的是……他将永远失去在苏媚面前挺直腰杆的资格。
区区闺阁女子,纵有滔天胆量,难道真敢当众取人性命?即便立下生死状,杀人终究不是儿戏。
温南心头稍安,强作镇定走到三丈外的白线处,将铜铃系于鞍侧。观战众人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总觉得这场面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远处阁楼传来低语:
“你猜,她射得中么?”
“自然不能。”楚文渊斩钉截铁,“莫说她有无胆量伤人,便是这骑射功夫也绝无可能速成。老赵,你我在汴京多年,何曾见过苏神小姐习武?”
赵宇宸把玩着腰间玉佩,唇角微扬:“未必。”
“又要设赌?”
“何必多此一举,”他望向校场那抹身影,“结局已定。”
“何种结局?”
“你输。”
女眷席上,苏媚不自觉地绞紧帕子,小声问吴淑娴:“母亲,她当真会射向温公子?”
“痴儿。”温淑娴轻抚女儿手背,“拉弓需得臂力,你四妹妹平日连重物都不曾提过,能拉开弓弦已属勉强。”她望着院考场摇头,“不过是孩童逞强罢了。”
苏蓁当真只是在虚张声势么?
绝非如此。
但见她挽缰、搭箭、张弓,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宛若历经千锤百炼。没有半分生涩迟疑,每个姿态都精准得如同教科书范本,令人恍觉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刹那间,离弦之箭破空而去,携着凛冽寒意直扑温南面门。整个院考场陷入死寂,唯闻箭簇没入草靶的闷响。
青铜箭头上,赫然沾染着星点猩红。
全场凝固的寂静被温南颤抖的指尖打破——他抚过左颊那道血痕,殷红在指腹晕开,刺目得令人心惊。
满座皆惊。
苏蓁竟真敢放箭!既未中途收势,也未刻意射偏,那箭矢堪堪擦着温南面颊掠过,在恰到好处的距离留下血痕。
“苏蓁你!”温南惊怒交加的呵斥刚出口,第一支箭已挟风雷之势袭来,精准地在他右颊又添一道血线。火辣的刺痛感让他几乎崩溃,颤抖的指尖触及温热血迹时,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温大人急得目眦欲裂,可顺亲王似笑非笑的目光如枷锁般将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四丫头疯了不成!”江慕云猛地起身,茶盏翻倒浸湿裙裾,“她怎敢当真对温家公子下手?”
邻席的林夫人以扇掩唇,语带惊叹:“贵府这位四姑娘当真了得,寻常闺秀哪有这般胆色?今日之后,苏温两家的同僚之谊怕是......”未尽之语在意味深长的目光中流转。
这话正戳中江慕云与吴淑娴的心病。她们原只想看苏蓁出丑,万没料到她会当真伤人。温家乃文臣清流,若因此与苏府结怨,苏瑞苏宴两房在朝中岂非要举步维艰?江慕云急得指尖发凉,恨不得立时押着苏蓁去赔罪。
她正要扬声制止,却被吴淑娴轻轻按住手腕。
“二嫂这是要做什么?”江慕云蹙眉甩开,“莫非真要纵容四丫头闯下大祸?老爷追问起来,谁担待得起?”
吴淑娴心中暗叹这位二嫂愚钝。她自恃出身清贵,向来瞧不上江慕云这般沉不住气的作派,只淡淡道:“二嫂思虑周全,可方才顺亲王殿下金口已开。若非如此,温大人何至于眼睁睁看着独子受伤?”她指尖轻点不远处闭目养神的顺亲王,“此刻贸然插手,只怕要同时开罪顺亲王与温家。倒不如静观其变,事后便说是小儿辈玩闹过了火。”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事态失控?”江慕云虽知吴淑娴言之有理,仍忧心忡忡,“若四丫头不知分寸闹出人命,即便有生死状作保,汴京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