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
杨静仪忍不住愣了神,她和苏蓁在尚学院是同桌,自然比旁人看得更真切些。那确实是苏蓁无疑。
这阵子以来,苏蓁的性子沉静了不少。虽说从前她也不算喧闹,却不再跟在苏柔、苏媚身后,说些天真幼稚的话,这般沉静下来的模样,倒也十分耐看。杨静仪原以为苏蓁不过是性子沉稳了些,却没料到她换上这般端庄的装束,模样竟会如此夺目。
前阵子因摔跤腿步不便休养,她清减了几分,平日里没太留意,此刻瞧着,下颌线条比从前柔和了些,比起之前瞧着像十二三岁的模样,如今倒更显十四岁少女的娇俏灵动。
仿佛一直隐在草丛里的幼虎,终于在蛰伏了许久后,第一次露出了锋芒。
墨梵也在男眷席中,虽说如今他只是尚学院的国学先生,可众人敬重有学识的人,在一众官员里仍有几分分量。他年纪尚轻,又有这般才学,若将来入仕为官,定然能谋得一席之地。官场上的人个个精明,都懂为日后留退路,墨梵未必就没有青云得志的那一天。
苏蓁的目光掠过男眷席,在墨梵的身上稍作停留。
她清楚,今日的院考,墨梵虽是国学先生,但论才时,有自视甚高的向先生发难,墨梵的一篇《治世论》辞藻精炼、见解独到,当日便入了萧承煜的眼。后来萧承煜为拉拢这位贤才,做了不少礼贤下士的举动,终究将墨梵这等能人收归麾下。
这一世,绝不能让这般事情再发生了。
墨梵敏锐地察觉到那少女的目光似乎正远远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打量,像在评估猎物价值的猎手,让他心底升起一种异样的感受。他顺着那道目光望过去,苏蓁却早已转开了头。
身边的官员们仍在不住赞叹:“苏将军的嫡女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气度,往后定然是个不可轻视的存在啊。”
“容貌生得确实出众。”一名青衫少年说道:“以前怎么没留意,这苏蓁也算是位绝色佳人了。”少年们看姑娘,终究还是先盯着容貌的。
“可惜是个废材。”温南在短暂的惊愕后回过神,见众人都围着苏蓁夸赞,反倒把苏媚给忘了,心里很是不快,便冷嗤了一声。
“你才是废材!”一个清脆又带着怒气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温南吓了一跳,抬眼就见个穿锦缎绿衣的小团子,正鼓着腮帮子瞪他——人虽矮,气势却半点不含糊。
“实在抱歉,”这时赶来个青衣少年,对着温南温和地笑了笑,“舍弟年幼无状,多有冒犯。”
温南本想发作,看清来人是永宁伯府楚文渊,那小团子正是永宁伯府二公子楚文轩,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楚文渊可是赵宇宸的至交,这汴京城里,谁敢轻易招惹?
“大哥,”楚文轩拽了拽楚文渊的袖口,小声嘟囔:“那个姐姐真好看,你把她娶回来做嫂子吧!”
楚文渊嘴角一僵手指对着嘴巴“嘘”的一声。,幸好楚文轩的声音极轻,没被旁边人听去。他微微俯身,温声问:“二弟认识楚姑娘?”
“不认识呀。”楚文轩眨着圆眼睛,指尖还在无意识绞着衣角。
楚文渊没再多说,只是无奈地拍了拍他的头。
苏蓁跟在江慕云一行人身后,走到了女眷席。
通常来说,女眷席上夫人们会按相熟的情谊随意落座,小姐们也大多如此。可苏蓁平日里除了尚学院便是待在苏府,苏柔、苏媚自不必说,尚学院里更没几人愿与她亲近。她却半点不介意,也不胆怯,自顾寻了个空位坐下。对这些少女们的孤立,她毫不在意,反倒很喜欢这样清净的氛围。
席上的少女们本就因苏蓁今日的装扮心生嫉妒,想故意冷落她看她难堪,却见苏蓁独自坐着,半点不见窘迫。桌上摆着为解闷准备的棋盘与牌子,苏蓁思索片刻,从棋篓里拈出牌子,自顾自下了起来。
提起琴棋书画这类雅事,她是半分也不沾边的。在家族里,旁支长辈故意用刻板无趣的方式教她,让她打小就对这些心生抵触;后来嫁与顾昀深,一边要打理府中琐事,一边要为他筹谋前路,更没了学习的功夫。
故而前世从匈奴回来,看到那位能弹善舞、举止温婉的柳淑妃时,她心里难免生出几分自惭。宫中下人私下都拿她俩比较,说她是武将家的女儿,性子直率少了些柔情,连点文人雅趣都没有,也难怪萧承煜待她总隔着一层。
但旁人不知,局的输赢,从来不止一种。她确实不懂棋艺,可在匈奴的那些年,她曾逐字研究兵书,把行军布阵的策略摸得透彻。她走的从不是消遣时光的牌子,而是能谋全局、定乾坤的——牌局。
世家贵女们隔着花架远远望着,见苏蓁身姿从容,那份淡然疏离的气度,像一道无形的界限将她与众人隔开,分明是她立于高处,旁人都在下方似的。
“四姑娘如今瞧着和从前大不一样了。”林夫人凑到吴淑娴身侧轻笑道:“倒真有几分世家嫡女的模样了。”她不便直说苏蓁的风采竟把苏柔和苏媚都比得失了色,只能这样委婉地提点吴淑娴。
吴淑娴怎会不明白?她最是擅长察言观色,方才一路走来,众人的目光既没落在她身上,也没停在苏柔和苏媚那里,分明都黏在走在最后的苏蓁身上。她心底暗自攥紧了帕子,想来苏蓁这次定是花了不少心思,明知南王会来,便特意这般打扮行事,无非是想吸引南王的注意,要和她的媚儿争个高下罢了?
她端起茶盏,眼尾含着笑意扫向对面的男宾席:“可不是嘛,这孩子年纪也不算小了,老太太疼惜阿宁,说她父亲不在跟前,这次出来前特意嘱咐我,帮着留意些合心意的人家呢。”
坐在身侧的江慕云指尖微顿,留意人家?
苏柔和苏媚都比苏蓁年长,却要先替苏蓁留意婚事,这绝不可能是老太太真的疼惜。老太太素来不喜苏战他们这一房,又怎会真心盼着苏蓁得好姻缘?
江慕云的目光落在正与林新悦交谈的苏媚身上,吴淑娴似乎急着要在苏将军回来前敲定苏蓁的婚事,这是为何?莫非是苏媚也倾心于南王,她便要先替苏媚扫清这个最大的阻碍?
正思忖着,就听男宾席那边忽然起了一阵动静,梁家夫人笑着扬声道:“顺亲王到了。”
刚捏起棋子的苏蓁指尖微顿,黑子稳稳落进棋盘,她抬眼望向男宾席方向,眼神里没半分波澜。
顺亲王,前世苏老太太一心要她嫁的那个光头男人,荒淫又暴虐,如今已经四十一岁了。
若非当年她一心恋着萧承煜,执意追随他做了侧妃,恐怕早就在顺亲王府里,成了无人问津的一堆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