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尘埃未定,暗影潜藏
秋狝之变的血腥气,随着皇帝班师回朝,似乎渐渐被长安城的秋风稀释。王锴被押解回京,打入天牢,等候最终的审判。崔贵妃“畏罪自尽”,被草草下葬,淑景殿封存,昔日煊赫的关陇军事集团一时风声鹤唳,噤若寒蝉。
朝廷以雷霆之势处理善后。参与叛乱的朔方军将领被清洗、整编,皇帝借机将北疆军权进一步收拢,安插亲信。朝堂之上,参与弹劾李瑾、林薇的几名御史被寻了由头罢黜,支持新政的寒门官员地位得到巩固。
这一日,大庆殿,论功行赏。
“……皇长子李瑾,忠勇果毅,临危不乱,于猎场护驾有功,于京城稳固有方,着,晋封为 秦王 ,加授天下兵马大元帅,开府仪同三司!”内侍监高声宣旨。
“……永嘉公主李薇,明察秋毫,智虑深远,于河南肃清蠹弊,于逆案洞察先机,功在社稷,着,晋封为 镇国永嘉公主 ,食邑万户,银枢司权同宰相,参预朝政!”
厚重的赏赐,极高的权位,如同潮水般涌向李瑾与林薇。殿内文武百官神色各异,有羡慕,有敬畏,也有更深沉的忌惮。秦王!天下兵马大元帅!镇国公主!参预朝政!这些封赏,几乎将二人推向了臣子权力的巅峰。
李瑾与林薇叩首谢恩,面色沉静,并无太多喜色。他们深知,这煊赫的荣耀背后,是皇帝更深的期许,也是更重的责任,更是……更汹涌的暗流。
退朝之后,皇帝在甘露殿单独召见了二人。
殿内再无外人,皇帝看着面前这对历经磨难、已显露出擎天架海之能的儿女,目光复杂。他挥退了所有侍从,沉默良久,方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此次风波,你们受苦了,也立功了。”皇帝缓缓道,“程英及其部下,忠烈可嘉,朕已下旨厚恤,追封官爵。”
“谢父皇。”李瑾声音低沉,程英的死,是他心中难以愈合的痛。
“王锴伏法,崔氏……也已付出代价。”皇帝提到崔贵妃时,语气微微一顿,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是愤怒,是失望,或许还有一丝别的什么,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关陇一系,经此打击,暂时翻不起大浪。朝局,需要安稳。”
林薇敏锐地捕捉到了皇帝话语中的保留。他只说“暂时翻不起大浪”,只说“需要安稳”,却并未说隐患已除。
“父皇,”林薇斟酌着开口,“儿臣以为,王锴虽野心勃勃,但其叛乱计划周密,军械来源蹊跷,尤其是那支主力叛军,初期指挥颇有章法,不似寻常乌合之众。儿臣担心,其背后……”
皇帝抬手,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他的目光变得幽深,带着帝王的审慎与莫测:“有些线,扯得太急,反而会断。有些根,埋得太深,需得慢慢挖,否则,动摇的是国本。”
他看向李瑾和林薇,语气转为凝重:“瑾儿,薇儿,你们如今位高权重,更需懂得‘稳’字当头。新政要推,但不能急。旧弊要除,但不能乱。这大唐的江山,经不起再一次这样的折腾了。”
这话,既是告诫,也是……某种程度的交底。皇帝知道还有隐藏更深的敌人,但他选择暂时稳住局面,徐徐图之。
“儿臣(臣女)明白。”李瑾与林薇躬身应道。
回到重整后的银枢司衙署,林薇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程英曾经站立的位置旁,心中怅然若失。她取出那枚染血的银针,轻轻摩挲。
“系统,”她在心中默念,“调取所有关于那支叛军主力初期作战特点的分析数据,以及……王锴与朝中其他势力,尤其是文官系统,过往的隐秘往来记录。”
淡蓝色的光幕浮现,数据流再次滚动。这一次,系统检索的范围更广,更深。
片刻后,几条被忽略的、看似不相关的信息,被高亮标注出来:
——叛军主力初期进攻时,曾有效规避了猎场几处预设的陷阱区,仿佛对皇家猎场的防卫布置有所了解。
——王锴近年来,与以“清流”自居、素来与关陇军事集团不甚和睦的中书侍郎赵元楷,有过数次秘密会面,地点皆在城外隐秘别院。
——军器监弩坊署近年来“报损”的部件中,有一部分流向了……将作监,用于“大型宫苑器械维修”。
将作监?宫苑器械维修?
林薇的呼吸骤然一紧!将作监,可是负责宫廷建筑、器物制造的衙门!如果他们以维修为名,暗中获取、甚至仿制神臂弩部件……
而中书侍郎赵元楷,一向以“孤臣”形象示人,不结党,不营私,深受部分清流官员拥戴,甚至皇帝也曾赞其“耿介”。他怎么会与王锴有秘密往来?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如果……王锴只是被推上前台的棋子,崔贵妃也只是被利用的幌子?真正的幕后黑手,或许隐藏在更深处,他可能不属于任何明显的派系,甚至可能扮演着“忠臣”的角色!他利用王锴的野心和崔贵妃的家族势力发动叛乱,无论成败,都能极大削弱关陇集团和皇权,而他则能置身事外,甚至……渔翁得利!
那支叛军主力初期的“章法”,是否就源于此人的暗中指点?其后的“混乱”,是否是因为发现皇帝早有准备后,此人果断切断了与叛军的联系,甚至……暗中协助皇帝平叛,以洗清自身嫌疑?
想到这里,林薇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若真如此,这个对手的心机、手段和隐忍,实在太可怕了!他藏在忠诚的面具之下,潜于朝局的浑水之中,比王锴、崔贵妃之流,危险何止十倍!
她猛地站起身,必须立刻将这份猜测告知李瑾和……陛下!
然而,她刚走到门口,又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没有证据。这一切都只是基于零碎信息的推测。皇帝刚刚强调过“稳”字当头,此刻若贸然说出对一位素有清名的中书侍郎的怀疑,会引发怎样的动荡?皇帝会信吗?还是会认为她是在党同伐异,排除异己?
她缓缓退回座位,看着窗外长安城恢弘的轮廓。
尘埃看似落定,但真正的暗影,或许才刚刚浮出水面。一场更加隐蔽、更加凶险的较量,已在无声中拉开序幕。
她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纸条上,缓缓写下三个字:
“赵元楷。”
然后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