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烈焰飞马旗,如同撕裂阴霾的九天雷霆,又似焚尽荒原的涅盘之火,带着无可抗拒的威势,悍然闯入这片濒临绝望的战场。当那熟悉的图腾映入眼帘的刹那,叶飞羽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随即又被汹涌的热流冲开。那不是简单的援军抵达的喜悦,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感——是抵抗者终于撑到黎明看到主帅旌旗的如释重负,是谋士在绝境中完成托付的沉重欣慰,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在绝对权威降临前的本能凛然。
郡主!她终于来了!
战场的天平,因这支生力军的出现而瞬间倾覆!
自侧翼山林中奔涌而出的,并非散兵游勇,而是一支真正的精锐之师。人数看去不过三四千,却散发出万军辟易的惨烈气势。骑士皆着玄色冷锻扎甲,甲叶在灰暗天光下泛着幽蓝的寒芒,外罩的烈焰纹披风在疾驰中猎猎作响,宛如一片贴着大地席卷而来的燃烧的钢铁乌云。更令人心悸的是,队伍中竟伴随着数十架结构精巧、由双马拖曳的轻型速射弩车!这些弩车在高速奔驰中便能迅速稳定架设,随着令旗挥落,机括震响,一片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弩矢之云便腾空而起,带着死亡尖啸,精准覆盖向蒙元军攻城部队最为密集的侧翼以及试图稳住阵脚的督战队方阵!刹那间,人仰马翻,血肉横飞,原本尚算严整的蒙元军阵,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琉璃,瞬间出现了巨大的缺口和难以遏制的混乱。
而在这片钢铁洪流的最前方,那一抹身影,夺走了战场上所有的光辉。
她没有佩戴遮蔽容颜的重盔,如瀑青丝仅以一枚造型古朴的金环高高束起,随风飞扬。身上是一套量身打造的暗金凤纹鳞甲,勾勒出矫健而充满力量感的曲线,既显尊贵,更添煞气。她的面容绝美,却冷冽如万载寒冰,凤目含威,眸光扫过之处,仿佛连空气都要冻结。手中一杆丈二鎏金凤翅长枪,枪缨赤红如血,枪尖寒芒吞吐,每一次闪烁,都必然带起一蓬凄艳的血花。她甚至无需刻意冲杀,只是策马前行,敢于挡在她冲锋路径上的蒙元骑兵,无论是百夫长还是所谓勇士,皆如朽木般被轻易挑飞、刺穿,竟无一人能让她稍停片刻!
此人,正是东唐帝国皇帝亲侄女,手握帝国东南军政财大权的凤凰郡主,此地毋庸置疑的最高主宰——杨妙真!
“是郡主!郡主殿下亲临!”
“王旗!是我们的凤凰王旗!殿下率飞凤骑来了!”
“兄弟们!杀啊!别让郡主小瞧了咱们!”
落鹰涧防线上,原本已经油尽灯枯、准备与阵地同殉的守军,在看到那面象征着绝对权力与希望的旗帜,看到那道如同战神般不可战胜的身影时,积压了数日的恐惧、绝望、屈辱与忠诚,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沙哑的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嘶吼,疲惫到极限的身体里竟又凭空生出一股力气,他们抓起身边一切能称为武器的东西,向着惊慌失措的蒙元军发起了决死的反扑!这一刻,他们不仅仅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在那位殿下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
叶飞羽深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浓烈血腥与硝烟味的空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腾的复杂心绪。他知道,此刻任何个人的情感都是多余的,唯有胜利,才是对郡主最好的迎接。他的声音透过亲卫撑起的巨大铜皮喇叭,冷静而清晰地传遍了战场每一个角落:“全军听令!郡主已至,内外夹击,歼敌就在此刻!翟墨林,所有预备队倾巢而出,配合飞凤骑绞杀残敌!赵霆,‘龙牙’及所有神射手,优先狙杀敌军千夫长以上军官、旗手、号手,打掉其指挥!石黑牛,率山民义勇沿侧翼山林挤压,截断溃兵退路,不得放走一人!”
命令如臂使指,守军士气爆棚,攻势如潮。而战场中央的杨妙真,甚至未曾向叶飞羽所在的方向投去一瞥。她的战场直觉与决断力,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凤翅长枪遥指蒙元中军那高高耸立、无比显眼的望楼,清冽而充满穿透力的声音,如同凤鸣九霄,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飞凤骑,目标——敌酋首级!随我,凿穿他们!”
“誓死护卫郡主!凿穿敌阵!斩将夺旗!”
精锐的飞凤骑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应和,以杨妙真为最锋锐无匹的箭镞,瞬间凝聚成一个无坚不摧的锋矢阵。他们无视两侧溃散和试图阻拦的散兵,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如同一道撕裂布帛的赤金闪电,朝着库特勒所在的望楼,发起了义无反顾的死亡冲锋!其战术目标纯粹而极致——斩首!
库特勒在望楼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脸上的肌肉因极致的愤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惧而剧烈抽搐着。功败垂成!不仅仅是功败垂成,他更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一支敌军,一支数量远逊于他的敌军,竟然在他的数万大军阵中,如此嚣张,如此视他如无物地直取他的中军核心!
“拦住她!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拦住那个疯女人!”库特勒的咆哮声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将身边最精锐的怯薛亲卫骑兵全部派了上去,试图用人海堆死那道让他心悸的身影。
然而,杨妙真与她的飞凤骑,用绝对的实力诠释了何为碾压。杨妙真本人武功已臻化境,长枪舞动间,隐隐有风雷之声,枪芒过处,真空生白,敢于靠近的怯薛骑兵连人带马被凌厉的罡气撕碎。飞凤骑士兵亦是百里挑一的悍卒,个人武勇与战阵配合完美结合,他们紧跟着郡主的脚步,如同一台精密而高效的杀戮机器,硬生生在蒙元最核心、最精锐的战阵中,犁出了一条由残肢断臂和破碎兵甲铺就的血路!距离望楼,已不足两百步!
库特勒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双冰冷漠然的凤目中,倒映出的自己有些慌乱的身影。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的清晰。
与此同时,叶飞羽指挥的守军也全面压上,与杨妙真带来的后续精锐步兵一起,对陷入指挥失灵、士气崩溃的蒙元军进行了残酷的分割、包围、歼灭。战场形势,从一面倒的艰难守城,瞬间逆转成了里应外合的屠杀场!
库特勒看着那道越来越近、如同索命凤凰般的身影,又看了看彻底崩溃、争相逃命的前军,以及侧后方冲天而起的粮草辎重燃烧的浓烟(飞凤骑的一部已按战场本能完成了迂回破坏),他知道,一切都完了。再停留片刻,他这位蒙元南征元帅,恐怕真要成为这落鹰涧前的一缕孤魂。无穷的怒火、不甘和屈辱,最终化作了一声充满戾气的低吼:“撤!全军向黑风谷撤退!快!”
蒙元军的彻底溃败,如同雪崩,无可挽回。兵找不到将,将控不住兵,无数士兵丢盔弃甲,只为跑得比同伴更快一点,互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杨妙真亲率飞凤骑追杀二十余里,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缴获军械辎重无数,直到蒙元溃军残部逃入黑风谷的复杂山地,凭借地势负隅顽抗,她才果断下令收兵。她勒马立于一处尸骸累累的高坡之上,鎏金长枪斜指地面,枪尖兀自滴落着粘稠的血液,暗红的枪缨在风中沉重地摆动。她望着山谷中惊魂未定的残敌,凤眸微眯,其中并无大胜后的狂喜,只有一片冰封的杀意与深不见底的思虑。
当她率领着煞气未消的飞凤骑,如同得胜归来的真正凤凰,返回已是满目疮痍的落鹰涧时,叶飞羽已带领着翟墨林、赵霆、司马青、石黑牛等所有还能站立的将领、寨主,在关隘那残破不堪、血迹斑斑的主大门前,肃然恭候。
叶飞羽快步上前,在距离杨妙真马前十步处停下,整理了一下染血的征袍,随即躬身,行了一个极其郑重恭敬的揖礼,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以及一丝恰到好处的愧疚:“臣,叶飞羽,参见郡主。赖郡主天威,将士用命,幸不辱使命,落鹰涧……守住了。只是……关隘残破至此,将士伤亡惨重,飞羽……有负郡主重托,请郡主降罪。”
杨妙真轻轻一跃,自神骏的战马上飘然落下,动作优雅流畅,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武人特有的干脆利落。她并未立刻让叶飞羽起身,而是迈动步伐,靴底踩在凝固的暗红血痂和碎肉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先是目光沉静地扫过叶飞羽脸上那混合着硝烟、血污与疲惫的痕迹,继而掠过他身后那些虽然人人带伤、衣衫褴褛,却依旧努力挺直脊梁、眼神中充满敬畏与激动的将士,最后,她的视线缓缓移开,落在了远处那几架已成焦黑残骸的“回回炮”,落在了仍在冒出缕缕青烟的地道入口,落在了那些被落石和火油摧毁的蒙元攻城器械之上……
她沉默地行走在尸山血海之间,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女王,每一步都踏在战争的残酷与胜利的代价之上。这无声的审视,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让所有在场的将领,包括叶飞羽在内,都感到呼吸为之一窒。
良久,她才终于停下脚步,重新将目光投向依旧保持着躬身姿势的叶飞羽。
“叶先生,”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以区区数千孤军,粮草不济,援军不至,独守这落鹰涧咽喉要地,面对库特勒数万虎狼之师连日猛攻,非但城寨未失,更能焚其重炮,破其地道,斩获无算,最终坚守至本王亲临,里应外合,大破敌军……”
她微微停顿,凤目之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激赏,但语气却骤然转冷,带着一丝审慎的探究:“此等战绩,已非‘侥幸’、‘将士用命’可以轻描淡写。堪称……战争之奇迹。”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如解剖的刀锋,仿佛要层层剥开叶飞羽的一切伪装,直抵核心:“现在,叶先生,是否可以告诉本郡主,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那些……能飞跃数百步、精准焚毁‘回回炮’的‘火箭’?这些棱角分明、前所未见的‘棱堡’?还有那让胡虏地道兵葬身火海的反击?你,究竟还藏着多少……本郡主不知道的本事?”
叶飞羽心中凛然,知道真正的考验,此刻才刚刚开始。他缓缓直起身,尽管身体疲惫欲死,但眼神依旧清澈而镇定,坦然迎上杨妙真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不卑不亢地答道:“郡主明鉴。此战能胜,首赖郡主威名远播,将士感念天恩,故而人人用命,视死如归。其次,赖石黑牛首领及各寨义民倾力相助,熟悉地利,方能屡挫敌锋。至于郡主所问之‘奇技’……”
他略一沉吟,组织着语言,既要展现价值,又不能过早暴露所有底牌:“实乃迫于无奈,穷极思变之下,结合一些古籍残篇、匠人巧思以及战场实际,仓促间弄出的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守城器具与战法罢了。其原理粗浅,制作简陋,侥幸建功,实不足道。其中诸多细节、利弊得失,以及后续改进之策,非三言两语能够尽述。若郡主不弃,待安顿好伤员,清点完战场,飞羽自当整理成册,向郡主……细细禀报,并请郡主示下。”
杨妙真深深地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凤目在他脸上停留了足足三息之久,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最终,她并未立刻穷追猛打,只是意味不明地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他这个“稍后详谈”的提议。
她不再理会叶飞羽,转而迈步向关内走去,玄甲红披风的身影在废墟与硝烟中显得格外挺拔而孤高。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浸透了鲜血与忠诚的土地,声音再次响起,清冷而蕴含着绝对的权威,传遍四方:
“传本郡主令:军医营全力救治伤员,不惜代价!阵亡将士,登记造册,以伯爵之礼厚葬,抚恤家属,子女由王府供养至成年!清点所有缴获,登记入库,胆敢私藏者,斩!犒赏三军,具体章程,由司马青会同各营主将,明日呈报于本郡主。”
一道道命令,条理清晰,恩威并施,瞬间将大战后的混乱纳入了有序的轨道。最后,她脚步不停,只留下一句不容置疑的话,飘入叶飞羽及众将的耳中:
“叶先生,及各营主将、义军首领,随本王至临时帅帐。本郡主要亲耳听听,这落鹰涧的每一寸土地,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
新的时代,随着凤凰郡主的真正降临,已轰然开启。叶飞羽知道,他凭借此战赢得了喘息之机,但也彻底进入了这位郡主殿下视野的中心。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在她那洞幽烛微的注视下,机遇与风险,皆系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