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擢升户部郎中的风波尚未完全平息,京师官场仍处于一种微妙的震荡与观望之中。清流一派扬眉吐气,中间派官员开始重新审视这位年轻的实权郎中,而赵崇明一党,则在短暂的惊慌失措后,迅速调整了策略。硬碰硬的打压,在皇帝明显袒护、萧景珩自身羽翼渐丰的情况下,已非上策。老谋深算的赵崇明,开始祭出更为阴柔、也更难防范的手段。
这一日傍晚,萧景珩刚自户部衙门回到青鱼巷宅邸,门房便递上一份名帖,言有客来访。名帖上的名字是“李光弼”,官职是光禄寺少卿,一个品级不高却颇为清贵的闲职。萧景珩对此人略有印象,属清流边缘人物,素无深交,此时来访,颇有些蹊跷。
将客人迎入书房,奉茶寒暄后,李光弼并未过多客套,很快切入正题。他先是盛赞萧景珩年轻有为,查案有功,擢升实至名归,言语间颇为恳切。随后,话锋悄然一转,似是不经意地提起了丞相赵崇明。
“景珩老弟有所不知,”李光弼捋着胡须,语气推心置腹,“赵相虽位高权重,日常政务繁忙,然对朝中青年才俊,却是格外关注,尤其是像老弟这般,有真才实学、踏实肯干的后起之秀。前几日私下小聚,赵相还曾提及老弟,言语间颇多赞赏,称老弟乃国之栋梁,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萧景珩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谦逊道:“李大人过誉了。赵相乃朝廷柱石,下官年轻识浅,岂敢当如此谬赞。”
“诶,老弟过谦了。”李光弼摆摆手,凑近些许,压低声音,“赵相为人,最是爱才惜才。他常言,为朝廷储才,亦是重臣之本分。观老弟如今,虽得陛下信重,然毕竟初入户部,根基尚浅,朝中诸事,盘根错节,若无一二得力奥援,恐前行艰难啊。”
他顿了顿,观察着萧景珩的神色,继续道:“不瞒老弟,赵相有一侄女,乃其已故胞弟之独女,自幼养在相府,知书达理,品貌端庄,如今正值及笄之年。赵相视若己出,正欲为其择一良配。相爷之意,似对老弟青眼有加……若老弟有意,此事若成,则内外皆有照应,于老弟前程,自是裨益无穷。不知老弟……意下如何?”
图穷匕见!萧景珩心中冷笑,果然如此!赵崇明见强压不成,便改用拉拢之计。以联姻为纽带,将他绑上赵党的战车,既可化敌为“友”,消除威胁,又可借他之才,增强己方实力,更可借此离间他与皇室,尤其是与四公主梁婉清可能存在的潜在关系,一石三鸟,端的是好算计!
萧景珩放下茶盏,神色平静如常,目光却清澈坚定,直视李光弼,缓缓开口道:“李大人厚意,下官心领。赵相垂青,更是令下官受宠若惊。” 他话锋一转,语气虽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然,婚姻之事,非同儿戏,讲究父母之命,门当户对。下官出身寒微,家道中落,幸蒙圣恩,方有今日微末之功,安敢高攀相府千金?此其一也。”
“其二,”他继续道,声音沉稳,“下官年少,志在学问政事,愿竭尽绵薄,报效朝廷,以不负陛下知遇之恩。如今初入户部,百事待兴,正当专心任事,砥砺前行,实不敢分心于家室之私,恐负圣望,亦负赵相期许之情。”
“其三,”他微微躬身,礼数周全,“下官性情愚钝,不谙世故,只知埋头做事,恐难适应相府高门规矩,若有失礼之处,反为不美。故此,赵相美意,下官万万不敢承受。还望李大人回禀相爷,代下官叩谢相爷厚爱,并陈明下官苦衷,乞相爷恕下官不识抬举之罪。”
一番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先以“门第悬殊”自谦,再以“志在公务”推脱,最后以“性情不合”婉拒,层层递进,既明确表达了拒绝之意,又给足了赵崇明面子,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
李光弼没料到萧景珩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且言辞滴水不漏,一时语塞,脸色变了几变,强笑道:“这个……老弟何必过谦?以老弟之才,前程不可限量,何言门第之见?至于公务家事,亦可两全嘛……”
萧景珩淡然一笑,端起茶盏:“下官心意已决,还请李大人成全。天色已晚,不敢多扰大人清休。” 已是端茶送客之意。
李光弼见状,知事不可为,只得讪讪起身告辞。
送走李光弼,萧景珩独坐书房,面色沉静。他深知,拒绝赵崇明的联姻提议,意味着彻底关上了与赵党缓和的大门,甚至可能激化矛盾,引来更隐蔽、更狠辣的报复。赵崇明绝不会善罢甘休。
然而,他更清楚自己的原则与底线。他萧景珩,绝非趋炎附势、攀龙附凤之辈。他的前途,要靠自己的实干与忠诚去争取,而非依靠婚姻裙带。更重要的是,他心中已然有了那份深宫中的牵挂,那份清澈而坚定的情谊,岂是权势利益所能替代?
这次联姻风波,如同一面镜子,照出了赵崇明的权谋机心,也更加坚定了萧景珩走自己道路的决心。前方的斗争,必将更加复杂险恶,但他已无所畏惧。
消息很快传回了相府。赵崇明听闻萧景珩断然拒绝,并未动怒,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幽深冰冷。
“不识抬举……”他轻哼一声,指尖轻轻敲打着紫檀木椅的扶手,“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便……更不能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