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九九重阳后,天高云淡,金风送爽。御花园内,百菊竞放,或如金盏倾泻,或似雪缎铺陈,或状若龙爪探云,或形同碧玉生辉,千姿百态,馥郁芬芳,将秋日的皇家园林装点得富丽堂皇而又不失清雅韵致。澄瑞亭临水而建,视野开阔,今日更是锦幔高悬,铺设华美,一派盛世气象。
巳时刚过,获邀的勋贵重臣、世家子弟及其女眷便陆续奉旨入园。男子们大多衣着光鲜,器宇轩昂,彼此见礼寒暄,目光却不时扫向入口,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较量。女眷们则环佩叮咚,衣香鬓影,由宫女引至专设的纱幔围屏之后,隐约可见绰约身影,低语轻笑,为这场盛宴平添几分旖旎色彩。
萧景珩一身鸦青常服,混在人群中,并不显眼。他神色平静,步履沉稳,与相熟的几位翰林同僚略作招呼后,便寻了一处靠近水边、相对僻静的位置站定,默默观察着周遭环境与各色人等。他看到吴谦与孙耀联袂而至,二人今日打扮得格外隆重,锦衣华服,意气风发,正与几位宗室子弟谈笑风生,目光偶尔扫过全场,带着几分志在必得的倨傲。他也留意到几位年长重臣,如周秉正等人,已安坐席间,神色淡然,显然对此番宴会的深意了然于胸。
不多时,只听得内侍一声高亢悠长的唱喏:“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顿时,园内所有人,无论身份尊卑,尽皆起身,整理衣冠,垂首肃立。只见元景帝身着明黄色龙纹常服,面色平和,携着凤冠霞帔、仪态万方的皇后,在众多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缓步而来。帝后驾临,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御花园,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唯有秋风拂过菊丛的细微声响。
“众卿平身。”元景帝声音温和,却自带威严,抬手示意。他与皇后在澄瑞亭主位落座,目光扫过亭外垂手恭立的年轻才俊们,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之色。
皇后亦含笑开口,声音温婉动听:“今日重阳虽过,然秋色正浓,菊韵犹存。陛下与本宫特设此宴,邀诸位青年才俊共赏秋光,一则为酬秋日佳景,二则亦是见见吾朝未来之栋梁,望诸位不必拘束,尽展才情。”
帝后简单的开场白后,宴会便算正式开始。精致的御膳点心如流水般呈上,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响起,气氛渐渐活络。然而,众人都心知肚明,这觥筹交错、言笑晏晏的背后,真正的“重头戏”即将上演。
果然,酒过一巡,皇后便向身旁的女官微微颔首。那女官会意,上前一步,朗声道:“陛下、娘娘有旨,今日良辰美景,岂可无诗文书画增辉?在座诸位公子,皆乃京中翘楚,才学出众。不妨借此机会,或赋诗,或作画,一展所长,亦为今日之宴,留一段佳话。”
此言一出,台下众多年轻子弟顿时精神一振,或摩拳擦掌,或暗自紧张。这正是他们期待已久,也是各自家族精心准备的关键时刻。
按照惯例,此类展示往往由身份相对显赫或活跃者先行。平西侯世子吴谦,自恃身份,又急于在帝后面前表现,率先起身,对着亭内躬身一礼,声音洪亮:“陛下、娘娘,小子吴谦,不才愿先献丑,作一首《咏金菊》,以助雅兴!”
得到准许后,他走到早已备好的书案前,提笔蘸墨,略作沉吟,便挥毫而就。诗成,由内侍高声诵读出来,无非是些“灿若黄金”、“傲霜斗寒”之类的陈词滥调,辞藻虽华丽,却意境平平,毫无新意。元景帝微微颔首,说了句“尚可”,便再无他语。皇后也只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吴谦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退下。
接着,孙耀也起身,他选择的是画菊。铺开宣纸,调弄丹青,倒也像模像样。然而,其笔下之菊,虽形态逼真,色彩浓艳,却失之匠气,缺乏神韵,更无文人画应有的清雅逸趣。画毕呈上,元景帝看了片刻,未置一词。皇后倒是温言夸赞了两句“用笔精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不过是场面上的客套。
随后,又有几位与孙、吴两家交好的世家子弟上前,或诗或画,或奏琴一曲,然其表现大多中规中矩,甚至有些紧张失措,未能展现出令人眼前一亮的风采。亭内帝后的反应也愈发平淡,偶尔低声交谈几句,目光却不时掠过台下那些尚未展示、尤其是几位声名在外的年轻官员,其中,萧景珩的身影,自然逃不过他们的注视。
吴谦、孙耀等人退回座位,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他们本以为凭借家世和提前准备,能拔得头筹,没想到帝后见多识广,眼光极高,他们的表现显然未能达到预期。孙耀更是暗暗咬牙,目光阴鸷地瞥向依旧沉静自若的萧景珩。
一轮展示过后,场面稍显冷清。就在这时,皇后目光温和地看向台下,似是不经意地说道:“听闻翰林院萧侍讲学士,不仅政务干练,诗才更是斐然,今日可否让我等也一饱耳福?”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那个身着鸦青常服、俊雅沉静的年轻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