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铃桩旁的稻草还在风里晃，王铁柱伸手一拨，野猫“嗖”地从沟里窜出来，尾巴扫过触发杆，发出最后一声“叮铃”。
“我说呢，哪来的人影，原来是这畜生。”王铁柱松了口气，拍了拍裤腿上的泥，“白紧张一场，回去睡觉吧，明天还得赶早巡田。”
李慕白蹲在地上，盯着那根被猫蹭歪的警铃杆，没动。他手指捻了捻稻草，又抬头看了看天。月亮被云层吞了半边，像被人咬了一口的饼。
“这猫怎么这时候出来？”他嘀咕，“往常这时候，它早钻窝了。”
“你连猫的作息都管？”苏婉清把手里那张没写完的食用建议卡塞进围裙口袋，“赶紧回吧，风凉了。”
赵老汉拄着拐杖，眯眼望天：“云走得急，风却不急，有点怪。”
“怪也得睡。”王铁柱打了个哈欠，“难不成天还能塌了？”
众人散了。李慕白最后走，临走前又看了眼警铃桩，顺手把歪掉的杆子扶正。他没注意到，自己鞋底沾了块湿泥，走两步就掉一块，像在给夜路做记号。
半夜，李慕白被床下“哗啦”一声惊醒。他猛地坐起，窗外水声密集，不是雨打瓦片的“噼啪”，而是整片整片往下倒的“哗——”。
他抓起油布衣就往外冲，刚推开门，一脚踩进齐踝深的水里。院中的水正往荒山方向流，速度快得不正常。
“不对劲。”他蹲下用手探了探水流方向，“这水不是从天上下来的，是山上冲下来的。”
他抄起手电，逆着水流往高处跑。手电光在雨幕里劈出一道黄线，照见路边的排水沟已经满溢，泥浆裹着枯枝往山下滚。
“糟了！”
他冲到灵田边缘时，心直接沉进泥里。原本平整的试验田成了一片浑浊的湖，水面上漂着断藤、烂叶，还有几根还没长成的“翠玲珑”瓜，像溺死的绿手指。
他踩进泥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试验区走。水没到小腿，每走一步都像在拔萝卜。他弯腰扒开淤泥，挖出一根瓜，表皮已经发软，轻轻一捏，汁水混着泥浆挤出来。
“三筐头茬瓜，三张邮单，三根红绳……”他低声念着，手指发僵，“全泡汤了。”
天刚蒙蒙亮，王铁柱第一个赶到。他站在田埂上，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李哥……这……这还能救？”
李慕白没答，蹲在泥里继续挖。他翻出一块泡烂的记录本页，上面“第七天新叶发绿”的字迹被水泡得像蚯蚓爬过。
“数据记了，瓜也种了，可老天不认字。”他把纸片塞进泥里，拍实。
苏婉清带着几个妇女赶来，手里提着桶和瓢。她看见李慕白浑身泥水，手里还攥着那根烂瓜，眼圈一下子红了。
“别干了，先回去换身衣裳。”她声音发颤，“人要紧，地……地还能再种。”
“再种？”王铁柱指着塌了一半的山路，“路都没了！灌溉渠断了三处，水泵被冲得没影了。昨儿还说‘全国联销’，今天连村口都出不去！”
李慕白慢慢站起身，泥水顺着裤管往下淌。他走到塌陷的渠口，站定，望着眼前一片狼藉。
“邮局老刘刚才来了一趟。”王铁柱低着头，“榕城那箱瓜，退回来了。说路上暴雨，邮路断了，货没法送。”
李慕白没说话。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烂瓜，轻轻放回泥里，像安放一个夭折的孩子。
“咱们辛辛苦苦种的瓜，没死在李美丽手里，没死在老周压价手里，倒死在这场雨里。”王铁柱一屁股坐在石头上，“老天爷这是不让我们活啊。”
李慕白突然动了。他从怀里掏出那本泡得发胀的记录本，撕下一页，塞进泥中，用脚踩实。
“本子可以毁，路可以塌。”他声音沙哑，却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但咱们种地的心，不能塌。”
苏婉清抬头看他，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滴。
“我昨儿系红绳，不是为了讨吉利。”李慕白抹了把脸，“我是想告诉自己，也告诉你们——这瓜，非种不可。”
王铁柱愣住，张了张嘴，没出声。
“我知道你们累。”李慕白环视众人，“我知道你们怕。可咱们要是现在认了，以后每下一场雨，都得跪着等老天开恩。”
他弯腰捡起一块被冲出来的木箱碎片，上面“青石村特供”几个字还看得清。
“瓜没了，牌子还在。地毁了，人还在。只要人不倒，地就还能种。”
苏婉清忽然冲进雨里，从泥里挖出一块泡软的标签纸，上面写着“一口脆到心坎里”。她抖了抖水，塞进怀里。
“我这就去蒸饭。”她说，“谁饿着，谁干不动。”
王铁柱站起来，抹了把脸：“我去找老赵叔，看他那铁锹还在不在。”
李慕白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个个走开。雨还在下，打在他脸上，像无数根细针。
他低头，看见泥里半埋着一根红布条，是昨夜系在木箱上的那一条，被水冲下来，缠在石头缝里，没断。
赵老汉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在村口老槐树下，默默看着他。等李慕白抬头，老人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一块干布，慢慢擦了擦拐杖头。
李慕白走过去，站在老人身边。
“这雨，”赵老汉忽然开口，“来得急，没前兆。往后得留神。”
“嗯。”李慕白点头，“得留神。”
赵老汉从怀里掏出那根红布条，抖掉泥水，塞进李慕白手里。
“红绳没断，瓜还能再种。”
李慕白攥紧布条，指节发白。
远处，塌陷的山路还在往下淌泥水，一块被冲松的石头“咕噜”滚下，砸进沟里，溅起一团浑浊。
李慕白迈步往山上去，泥水溅上裤腿。
他走到最高处，站定，望着整片被毁的种植区。
“再来一遍。”他对自己说，“从头再来。”
他弯腰捡起一块碎木板，上面还钉着半截铁钉。
“先从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