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沐晴提着食盒,踏着露水来到工坊外。
她在离门数步之遥处停下脚步。里面静得出奇,连一丝金属摩擦的声响都无,与往日那种蕴藏着暴躁生机的嘈杂迥然不同。这片寂静,带着刻意疏远的意味。
她没有上前叩门,只将食盒轻轻放在门边那只被清理干净的石墩上。正欲转身,身后却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工坊的木门开了条缝。墨子谦站在门后的阴影里,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脸色比昨日更沉。他的目光先是落在石墩的食盒上,随即飞快地扫过沐晴,嘴唇紧抿,最终只硬邦邦地挤出一句:“放下就行。”
沐晴神色如常,微微颔首:“今日备了山药粥,最是温和养胃。公子闲暇时,记得用些热食。”她的语气平和自然,仿佛昨日那场冲突从未发生。
这份恰到好处的寻常,让原本准备应对质问或冷脸的墨子谦一时语塞。待他回过神,沐晴已转身离去,晨光中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没有迟疑,也未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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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墨子谦盯着地上的食盒,眉头紧锁。
他几乎一夜未眠。脑中反复回放着昨日情景——她递来的金属盒,自己失控的怒吼,以及她最后平静离开的背影。他预想了多种今早可能面对的局面,唯独没料到会是这般……风平浪静。
他终是弯腰提起了食盒。揭开盖子,温热的水汽混杂着米香扑面而来。除了熬得软糯的山药粥,还有两样清爽小菜,一枚剥好的煮蛋,皆是他偏好的口味。
沉默地用完早膳,他放下碗筷,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工坊。经过昨夜心绪不宁的折腾,有几处稍显凌乱,但沐晴整理出的基本格局仍在。寻找工具依旧比以往快捷太多。这种无声无息嵌入他工作习惯的便利,像悄然织就的细网,令他感到一种陷入其中的烦躁。
明明被触碰禁忌的是他,该理直气壮恼怒的也是他,此刻心头却莫名萦绕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滞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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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沐晴再次现身。
此番她未提食盒,手中拿着一卷深褐色牛皮与一只小巧的陶罐。
她依旧停在门外数步之遥,声音清晰却不扰人:“墨公子,今日整理库房,见有此批陈年牛皮,质地柔韧非凡。另寻得这罐西域来的密封胶,据说极耐高温。”
工坊内寂然无声,无人应答。
她并不在意,继续道:“物什放在老地方。若不合用,搁置便是。”
脚步声渐行渐远。
工坊内,墨子谦正对着一处关键的密封结构一筹莫展。寻常材料非易老化即不耐磨,他已反复试验多次,皆不如意。
牛皮?耐高温的密封胶?
指尖无意识地在工作台上敲击,内心挣扎如沸。半晌,他终于霍然起身,一把拉开门。
石墩上,牛皮卷得整齐,旁边的陶罐下压着一张纸。纸上以简洁的线条勾勒出几种应用示意,竟精准地指向他眼下正面临的难点。
他迅速将东西捞入怀中,几乎是下意识地迅速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心跳竟有些失序。
这女人……她怎会如此恰好地知晓他所缺何物?
低头审视,牛皮触手柔韧,确属上品;揭开陶罐,胶体色泽清亮,带着淡淡的松香,皆是难得的好材料。
他本该更气恼的。气她又一次看穿他的困境,气自己又一次未能拒绝。可指尖流连于牛皮细腻的纹理,工匠的本能已让他不由自主地在脑中构划起新的解决之道。
这场无声的较量,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未能真正占据上风。
沐晴走在蜿蜒的回廊下,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
她笃定他会收下。对一位痴迷技艺的工匠而言,恰如其分的材料如同荒漠甘泉,难以抗拒。今日是牛皮与胶,明日或许是别的什么。她要让他渐渐习惯于这种不越界、却总能切中要害的支援,直至潜移默化,再也难以割舍。
毕竟,引导一头骄傲而敏感的兽,最好的方式从来不是强行靠近,而是让它自己一步步走向你,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