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守拙的威胁,如同最冰冷的枷锁,牢牢锁住了萧逐渊复仇的脚步。
那柄凝聚了滔天煞气、距离仇敌咽喉仅三寸的长剑,剧烈地颤抖着,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萧逐渊赤红的双眼中,恨意与挣扎疯狂交织,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他不能拿姐姐的性命去赌!
“逐渊…不要…听他的…”江月晏强忍着神魂中一阵烈过一阵的噬咬之痛,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浸湿了鬓发。
但她看向弟弟的眼神却充满了决绝,“他…不会放过我们…任何一人…动手!”
“闭嘴!你想现在就去见你爹吗?!”江守拙厉声呵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更加催动咒术。
江月晏顿时痛得弯下腰,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鲜血。
“住手!别动她!”萧逐渊看到姐姐痛苦的模样,心胆俱裂,嘶声吼道,周身的煞气都因他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变得混乱不稳。
他手中的剑,又下意识地往后缩了半寸。
就是这半寸,让江月晏清晰地看到了弟弟眼中的痛苦、犹豫和那深不见底的恐惧——
恐惧失去她这个唯一的亲人。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知道,自己成了江守拙要挟逐渊最有效的工具。
只要她还活着,还受制于人,逐渊就永远无法挣脱这枷锁,甚至会为了她,心甘情愿地走向幽冥道为他准备的祭坛。
不!绝不可以!
她不能让弟弟刚脱离苦海,又坠入另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这个姐姐,没能保护好他二十年,如今,绝不能成为他的拖累和致命弱点!
一个决绝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最后的流星,划过了江月晏的心间。
她的眼神,从痛苦、挣扎,逐渐变得平静,一种令人心碎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平静。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重新直起身子,无视了神魂中愈发剧烈的疼痛,目光温柔地望向那因她而进退维谷、痛苦不堪的少年。
她的嘴角,甚至努力向上牵起一个极其微弱,却充满了无尽怜爱和不舍的弧度。
“子规…”她轻轻地、用一种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唤着萧逐渊原本的名字。
这个名字,如同带有魔力,让处于暴走边缘的萧逐渊猛地一震,赤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短暂的清明,怔怔地看向姐姐。
江守拙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厉声道:“江月晏,你想干什么?!”
江月晏却没有看他,她的目光始终温柔地锁在萧逐渊脸上,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子规…记住…姐姐希望你…往后…平安喜乐……
要笑,不要哭…”
话音未落,在萧逐渊和江守拙都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江月晏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光芒!
她猛地逆转体内仅存的、用来压制伤势和维持生命的全部灵力!
“不!月晏!不要!”
江守拙瞬间明白了她要做什么,惊恐地大喊,想要阻止,却已然来不及!
“姐姐——!!!”
萧逐渊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几乎不似人声的呐喊!
只见江月晏周身原本微弱的气息,以一种诡异的速度疯狂暴涨,那是灵力在经脉中逆行、燃烧、最终走向彻底崩溃的毁灭之光!
她的皮肤表面,道道血管凸起,呈现出不祥的青紫色,细密的血珠从毛孔中渗出。
她看着弟弟,脸上那抹温柔的笑意愈发清晰,却也愈发凄美。她用尽最后力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要…笑…不…要…哭…”
“嘭!”
一声沉闷的、并非巨响却令人神魂俱颤的爆裂声,从江月晏体内传出。
那不是肉身的爆炸,而是所有经脉、气海、乃至修行根基在同一瞬间彻底断裂、崩毁的声音!
她周身那虚假的、回光返照般的光芒骤然熄灭,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
染红了身前的地面,也溅了几滴在萧逐渊煞气凝聚的剑尖上。
她眼中的神采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下去,身体软软地、如同断了线的纸鸢,向后倒去。
“姐——姐——!”
萧逐渊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哀嚎,那柄煞气长剑瞬间溃散。
他如同疯魔了一般,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在江月晏的身体彻底倒地之前,堪堪将她接入怀中。
他跪倒在地,紧紧抱着姐姐尚且温软、却生机正飞速流逝的身体,双手颤抖得如同筛糠。
他徒劳地想要用手去捂住她不断溢出鲜血的嘴角,但那鲜红的液体却从他的指缝间不断涌出,灼烧着他的皮肤,更灼烧着他的心。
“姐姐…姐姐…你看看我…你看看子规…”萧逐渊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形容的绝望和哀求。
“不要…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啊!”
江月晏躺在他的怀里,视线已经模糊,只能勉强看到弟弟那扭曲的、布满泪水和绝望的脸庞。
她似乎想再抬手摸摸他的脸,却连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气若游丝,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带着无尽的眷恋与不舍。
然后,她眼中的最后一点光,熄灭了。
那双曾温柔注视他、为他担忧、予他温暖的眼睛,缓缓地、永远地闭上了。她的头,无力地歪倒在他的臂弯里。
天地间,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
萧逐渊僵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怀中再无生息的姐姐,仿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崩塌、碎裂。
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悲痛,如同亿万根冰针刺穿了他的心脏,瞬间席卷了他每一寸血肉,每一个念头。
那原本在他体内汹涌澎湃、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太古煞灵血脉之力……
在这极致的悲伤冲击下,仿佛被冻结了,然后,以一种更彻底、更绝望的方式,轰然爆发!
“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蕴含着天地同悲、万物同泣的长啸,从萧逐渊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直冲九霄!
这啸声不似人声,更像是一头失去了幼崽的孤狼,在月下发出的最凄厉、最绝望的哀嚎!
以他为中心,一股无法形容的极致寒意,猛地扩散开来!
不再是煞气的阴冷,而是一种纯粹的、由无尽悲伤和绝望凝聚而成的——冰寒!
天空中,原本被煞气笼罩的灰暗云层,骤然被这股寒意侵染,片片晶莹的雪花,毫无征兆地飘落下来。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转眼间便化作了漫天飞雪,簌簌而下,覆盖了整个断魂屿主峰,覆盖了广场,也覆盖了相拥的姐弟二人。
而更令人心悸的是,萧逐渊那一头原本乌黑如墨的长发,从发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雪白!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已是满头银丝,与他年轻的面容形成了无比刺眼、无比悲凉的对比。
少年白头,天地缟素。
他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姐姐已经冰冷的身体,将脸埋在她逐渐失去温度的颈窝,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极致的悲痛,已经冻结了他的泪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绝望。
漫天飞雪落在他雪白的发上、肩上,落在他怀中江月晏苍白安详的脸上,仿佛天地都在为这场人伦惨剧默哀。
江守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瞬间白头的少年,看着那漫天不合时宜的飞雪,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赢了?他用最卑劣的手段保住了性命?
可为什么,他看着那相拥的姐弟,看着这天地同悲的景象,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庆幸,只剩下无边的空洞和冰冷?
他所谓的“守护”,最终换来的,竟是如此惨烈的结局。
雪,越下越大,渐渐将血迹覆盖,将一切痕迹掩埋,却掩不住那弥漫在空气中,深入骨髓的哀伤。
萧逐渊的世界,在这一刻,只剩下怀中的冰冷,和那漫天纷飞的、永无止境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