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慈心御世轮回神君”的信仰如野火燎原般席卷天下、愿力星河奔涌不休之际。
远在万里之外,被无尽阴郁海潮与连绵雨幕笼罩的断潮屿,却仿佛是另一个被遗忘的世界,沉浸在一场粘稠而窒息的静谧之中。
听潮小筑内,暖炉早已熄灭,只余下冷灰。
空气中弥漫着雨水带来的湿咸气息,混杂着淡淡的、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与药草苦涩。
安神香的余韵早已被连日不散的潮气侵蚀殆尽。
萧逐渊腹部的伤口在江月晏的精心照料下,已开始结痂愈合。
魔躯的强大恢复力此刻显现无疑,然而,身体上的创伤渐愈,精神上的某种执念与躁动,却在雨声的催化下,愈发汹涌。
他依旧占据着内间那张软榻,却不再仅仅是休憩。
很多时候,他只是靠着引枕,一双幽深的眼眸如同盯上猎物的猛兽,无声地、固执地追随着江月晏在屋内忙碌的每一个身影。
江月晏试图维持表面的平静,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替他换药、备膳、整理衣物。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缠绕在她身上,无处不在,令她脊背发僵,指尖微颤,每一次呼吸都需要刻意控制。
她不敢与他对视,生怕在那片深不见底的幽潭中,看到自己无力抵抗的倒影。
她试图用忙碌来填补这令人心慌的独处空间,却发现所有的动作在那道目光的注视下,都变得笨拙而刻意。
“师姐。”他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屋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因伤势初愈,声线依旧带着一丝低哑,却比雨声更清晰地敲打在江月晏的心上。
江月晏正在擦拭桌面的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只低低应了一声:
“嗯?可是伤口又疼了?”
“不疼。”他淡淡道,目光依旧锁着她微微绷紧的背影。
“只是觉得,这雨下得人心烦意乱,动弹不得。”
他语气平常,仿佛只是在抱怨天气。
但江月晏却听出了其中隐含的、被这方寸之地和伤势困住的焦躁,以及……更深层的、针对她的某种控诉。
她转过身,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伤筋动骨尚需百日,何况你此次伤及肺腑。安心静养才是正理,莫要心急。”
萧逐渊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眼神却愈发幽深:
“静养?师姐是说,像这样日日困于榻上,眼睁睁看着你在眼前,却……”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语意,却比直白的言语更具侵略性,如同无声的电光,瞬间击穿了江月晏努力维持的平静。
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热意,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心跳如擂鼓:
“你……你胡说什么!我是你师姐,照顾你是应当的!”
“仅是师姐么?”萧逐渊轻声反问,他微微撑起身子,墨色的长发滑落肩头,衬得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却无端生出一种脆弱的诱惑力。
“在那场幻境里,师姐可不是这般……”
“闭嘴!”江月晏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丝惊惶与羞恼。
“那都是幻象!当不得真!你若再胡言乱语,我便……我便不管你了!”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这听起来不像是警告,更像是无可奈何的娇嗔。
果然,萧逐渊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暗芒,脸上的神情却瞬间变得委屈又脆弱,他轻轻抽了口气,手下意识地按向腹部伤口,眉头微蹙:
“嘶……师姐不管我,那我便只能在这冷榻上自生自灭了罢……反正,自幼便是如此……”
他又使出了这百试不爽的招数——示弱,博取同情。
江月晏明知他多半是装的,可看到他蹙眉忍痛的模样,听到那带着自嘲落寞的话语,心肠瞬间又软了下来。
那些严厉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剩下无奈与心酸。
她咬了咬唇,最终还是走上前,语气放缓了些:
“……可是碰到伤口了?让我看看。”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去查看他按着的腹部。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衣袍的瞬间,萧逐渊却猛地抬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如同铁箍般,不容她挣脱。
江月晏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对上他那双瞬间变得漆黑如墨、翻滚着浓稠情绪的眼眸。
那里面哪里还有半分脆弱委屈,只剩下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偏执与渴望。
“师姐,”他盯着她,声音低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气息。
“你告诉我,真的……仅仅是幻象么?”
“那幻境中的温度,那份悸动,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你真的……
丝毫未曾在意过?真的……只想永远当我师姐?”
他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摩挲着她手腕内侧细腻的肌肤,激起一阵战栗。
江月晏浑身僵硬,被他眼底汹涌的情感吓得脸色发白,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剥开她所有伪装的冷静与疏离,直直刺入她内心最慌乱、最不敢面对的那个角落。
窗外,雨声哗然,如同为她混乱的心跳助威。
她能感受到他指尖的冰凉与颤抖,也能感受到那冰冷之下压抑的、几乎要爆发的炽热岩浆。
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因为他在质问的,恰恰是她日夜逃避、不断自我欺骗的真相。
她在意。
那些幻境中的片段,如同毒藤,早已悄然缠绕在她心底,日夜滋长。
他的依赖,他的脆弱,他的偏执,甚至他此刻近乎疯狂的逼问,都让她无法像真正的师姐那样,纯粹地、冷静地对待。
“我……”她的声音干涩发颤,睫毛上沾染了不知是屋外的潮气还是眼中的湿意。
“逐渊…你先放开我…我们不能…”
“不能什么?”萧逐渊逼近一分,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眼底泛起一丝猩红。
“是不能承认你对我,并非只有师姐弟之情?
还是不能接受这份为世所不容的悖逆之情?”
他的话语,如同利剑,精准地刺中了她最深的恐惧与挣扎。
江月晏猛地闭上眼,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脸颊。
她的沉默与眼泪,无疑是最好的答案。
萧逐渊看着她苍白的脸和滚落的泪珠,眼底的疯狂与偏执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痛楚与怜惜。
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稍稍放松,却并未放开,另一只手抬起,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她的泪痕。
那动作,与他方才的强势截然不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师姐……”他的声音软化下来,带着无尽的苦涩与哀求。
“别哭……我知道,是我不对,是我逼你……是我疯了……”
“可是……我真的受不了了……”
他将额头轻轻抵在她被他握住的手背上。
声音闷闷的,充满了绝望的依赖。
“看不到你,我会疯。看到你却只能远远看着,我会更疯……”
“就当是可怜我……给我一句明白话,好不好?
哪怕……哪怕是拒绝……”
他像是将自己最后的尊严都捧到了她面前,任由她裁决。
江月晏感受着手背上他额头的微凉触感,听着他那卑微到极致的哀求,心中那座用理智与伦常筑起的高墙,终于在一声无声的轰鸣中,彻底坍塌。
断潮屿的雨,依旧下个不停,困住了小筑,也困住了两颗在悖逆深渊边缘疯狂挣扎、彼此折磨又相互依偎的心。
心牢已筑,囚徒却是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