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雨未歇。
暖阁内,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炭火微弱地明灭,映照着两人之间那无形却紧绷的弦。
江月晏端坐绣墩,背脊挺得笔直,试图维持一份摇摇欲坠的镇定与疏离。
然而,每一次呼吸都吸入带着他气息的安神香,每一次心跳都清晰地鼓动着不安。
萧逐渊安静地躺着,仿佛真的再度沉入梦乡。
可江月晏却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头假寐的猛兽凝视着,那目光如有实质。
掠过她的眉梢、唇角、乃至微微起伏的胸口,让她肌肤泛起细密的战栗。
她不敢动,亦不敢再看他,只得将视线投向窗外无边的黑夜,耳中却无比清晰地捕捉着他每一次细微的呼吸转折。
良久。
“师姐……”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唤,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褪去了些许梦呓的模糊,多了几分清醒的涩然。
“你……还在怕我?”
江月晏心头猛地一跳,指尖蜷缩进掌心。
她缓缓转过头,对上他那双不知何时又睁开的眼睛。
黑暗中,那眸色深得骇人,竟比窗外的夜更沉几分。
她抿了抿唇,压下喉间的干涩,尽量让声音平稳无波:
“你伤重未愈,又梦魇缠身,我自是担忧。何来怕与不怕?”
这话与其说是答他,不如说是说服自己。
萧逐渊轻轻牵动嘴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出一丝苍凉的自嘲。
“是么……”他低语,目光落在她紧握的拳上,“那为何……师姐的手握得那样紧?连指节都发了白?”
江月晏心中一骇,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一丝被看穿狼狈悄然掠过心头。
他看得如此分明!
萧逐渊缓缓支起身体,腹部的伤口显然被牵动,令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声。
这细微的痛楚反应,瞬间击中了江月晏心中最柔软的那处。
她几乎是本能地倾身向前,急声道:“别乱动!伤口才止住血!”
她的靠近,恰好落入他计算好的距离。
他抬起眼,眼底那片深潭瞬间攫住了她。
痛楚、脆弱、以及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在他眼中交织翻滚。
“不动……便会不痛么?”
他反问,语气幽幽,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执拗。
“师姐,这里的痛,”
他手指轻轻按在腹部的纱布上,血迹微微渗出。
“远不及……这里的万分之一。”
他的指尖缓缓上移,最终停留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江月晏呼吸一窒,怔怔地望着他。
他话语中的暗示与指控,像一枚冰冷的针,刺入她心扉。
“逐渊……”她声音微颤,试图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
“我知道,我曾失控,伤了师姐,罪该万死。”
他垂下眼帘,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掩去眸中翻涌的暗潮,只余一片令人心疼的落寞。
“那时的我……被心魔所噬,浑噩不清……我只记得,绝不能让你离开……哪怕折断你的羽翼,将你拖入无边地狱……”
他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着,试探地、缓慢地伸向她的脸颊。
江月晏浑身僵硬,理智叫嚣着让她躲开,身体却仿佛被钉在原地。
那冰凉的指尖,最终并未落下,只是悬停在距她肌肤一寸之遥的空气中,仿佛触碰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
“可是师姐……”
他声音低哑得近乎哽咽,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巨大的痛苦和挣扎。
“若你真的厌了我,惧了我,为何还要回来?为何还要管我死活?为何……
在我最不堪、最丑陋的时候,依旧守着我,给我这片刻虚幻的温暖?”
他的质问,一句句,敲打在江月晏心上。
她张了张口,却发现所有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为何?因为她是师姐?因为多年的情谊?还是因为……
那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复杂难言的情愫?
“我……”她艰涩地吐出一个字。
“师姐,”
他猛地逼近一分,悬停的手指因激动而微颤,眼中燃烧着绝望与希冀交织的火焰。
“给我一句明白话。若你今日所言,是决意恩断义绝,再无转圜……
那这残破躯壳,活着也无甚意味……”
他眼底掠过一丝疯狂的决绝,“不如……”
“不可胡说!”江月晏心头巨震,想也未想便抬手捂向他的嘴,阻止他那骇人的话语出口!
她的手温热,带着一丝慌乱下的微潮。
他的唇,冰凉而柔软。
两人俱是一僵。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窗外的雨声、炭火的噼啪声尽数褪去,只剩下彼此骤然失控的心跳,轰鸣在耳际。
萧逐渊的瞳孔微微放大,清晰地倒映出她惊惶失措的脸庞。
那近在咫尺的温软触感,那独属于她的气息,像一点星火,骤然投入他压抑已久的、深不见底的渴望之中。
江月晏猛地想要缩回手,却被他更快地抬手握住!
他的手掌包裹住她的,力道之大,不容挣脱,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小心翼翼的珍惜。
他将她的手掌紧紧贴在自己的唇上,滚烫的呼吸灼烧着她的掌心。
“那师姐告诉我……”
他隔着她的掌心低语,声音模糊而沙哑,却带着致命的诱惑与逼迫。
“我该如何?放你走,从此形同陌路,生死不见?
我做不到……光是想象,便已痛彻心扉……”
他的唇瓣在她掌心开合,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震颤,直直撞入她心底最深处。
“还是……”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如钩,直直探入她慌乱的眼眸深处。
“师姐……对我……亦并非全然无情?”
最后的问句,轻如耳语,却重若千钧。
江月晏脑中一片空白。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戒备、所有的坚持,在他这番混合着极端脆弱与极端强势的逼问下,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她能感受到他唇瓣的颤抖,能感受到他握住她手腕的指尖那冰冷的温度下隐藏的、几乎要爆发的炽热情感。
拒绝他?看着他眼中的绝望,她心如刀割。
承认?那前方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是一个甜蜜而致命的陷阱,而她,已站在边缘。
她的沉默,她的挣扎,她的不忍,尽数落入萧逐渊眼中。
他眼底的暗潮汹涌得几乎要决堤。
他缓缓松开她的手腕,却未允许她逃离。
指尖顺着她的手臂缓缓向上,带着一丝试探,一丝蛊惑,最终,轻轻拂过她散落在颊边的一缕发丝,将其温柔地掠至耳后。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耳垂敏感的肌肤。
江月晏猛地一颤,一股陌生的战栗瞬间窜遍全身,脸颊不受控制地漫上一层绯色。
他低低地、满足地喟叹一声,仿佛终于确认了某种珍宝的存在。
“师姐,”他嗓音低沉蛊惑,带着不容抗拒的魔力。
“别再推开我了……好吗?”
“我们……早已在这泥淖之中,纠缠得太深了……”
“你我之间,早已是……毒入膏肓,无药可医。”
话音落下,他不再给她任何思考或退缩的机会,微微仰首,再次逼近。
这一次,目标不再是她的手。
而是她那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诱人的唇瓣。
江月晏眼睁睁地看着那抹冰凉携带着毁灭性的气息靠近。
脑中警铃疯狂作响,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般,无法移动分毫。
只能任由那孽雨的潮气,与他身上清冽又危险的气息,彻底将她吞噬。
理智崩断,孽缘深种。
夜阑珊,雨声急,卧听沉沦,再无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