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的门,在栖梧绝望的目光中,彻底合拢。那一声轻微的“咔哒”落锁声,却如同惊雷,狠狠劈在他的神魂之上,将他最后一丝希冀也碾得粉碎。
冰冷的禁制光华再次流转,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栖梧踉跄着后退一步,浑身冰冷,魔瞳中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师尊…真的不要他了。用最平静、最合理的方式,将他彻底推开,否定了他存在的意义。
就在他万念俱灰,几乎要被这比死亡更残忍的拒绝彻底击垮时——
“噗——!”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清晰可闻的吐血声,猛地从静室内传来!
紧接着,是重物砸落在冰冷地面的闷响!
栖梧猛地抬头,魔瞳骤缩!所有的绝望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取代!
“师尊!!!”
他再顾不得什么禁令反噬,燃烧着本就残破的魔魂,不顾一切地再次狠狠撞向那禁制光幕!
“轰——!”
这一次,光幕剧烈波动,反噬之力将他狠狠弹开,筋断骨折的剧痛传来,他却仿佛毫无所觉,只是疯了一样再次冲上!
“开门!师尊!你怎么了!开门啊!”他嘶吼着,声音凄厉绝望,用身体,用头,一次次撞击着那冰冷的光幕,鲜血从他额角、口中不断涌出,染红了门扉。
或许是内部的变故影响了禁制,或许是离阙此刻的状态已无法完美维持,那光幕在栖梧不要命的疯狂撞击下,竟真的出现了一丝裂隙!
栖梧抓住机会,将所有力量凝聚于一点,猛地撞了进去!
禁制破碎的反噬力和他自身的冲击让他重重摔倒在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但他立刻挣扎着抬起头,看向室内——
只见离阙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剧烈地颤抖。他面前的地面上,溅落着大滩刺目惊心的、带着奇异冰蓝光泽的血液!
而他的一只手,正死死地抠着自己的心口,道袍的前襟已被他自己撕扯开,露出冰冷苍白的皮肤,那心口处,竟隐隐透出一股不祥的、混乱的灰黑色气息!
“师尊!”栖梧肝胆俱裂,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想要将他抱起来。
“别…碰我!”离阙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极致的痛苦和一种濒临崩溃的抗拒。他猛地挥开栖梧的手,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一个重伤之人。
他艰难地抬起头,那双原本空洞死寂的冰蓝色眼眸,此刻却仿佛有无数混乱的影像在剧烈翻腾!
痛苦、悔恨、疯狂、暴戾…种种极端情绪在其中疯狂交织,几乎要将他最后的理智撕裂!
“呃啊——!”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另一只手猛地锤击在自己的额头,仿佛想要将什么东西从脑子里砸出去!
“师尊!是我!是栖梧!”栖梧看着他这般痛苦挣扎的模样,心痛的几乎窒息,他再次不顾一切地想要靠近,“您怎么了?您别吓我!”
离阙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混乱翻滚的眼眸,终于艰难地、一点点地聚焦在栖梧脸上。那目光充满了挣扎与迷茫,仿佛在辨认一个极其遥远而模糊的幻影。
“…栖…梧…?”他极轻地、不确定地吐出两个字,声音破碎得如同梦呓。
“是我!是我!师尊!我在这里!”栖梧连忙抓住他冰冷颤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试图用体温唤醒他,“你看看我!”
手心的触碰,似乎让离阙混乱的神智有了一瞬间的清明。他反手死死攥住栖梧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里,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栖梧,瞳孔剧烈颤抖着,仿佛在对抗着体内某种巨大的痛苦和某种强行压抑的本能。
然后,栖梧清晰地看到,一滴混杂着冰蓝与灰黑颜色的血泪,从他眼角滑落。
“我…”离阙的嘴唇哆嗦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带着血腥气和无尽的痛苦,“我去找了…”
“什么?”栖梧没听清,凑近他。
“万物…母气…”离阙的声音断断续续,气息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偏执,“混沌…边缘…有…线索…”
栖梧的心脏猛地一跳!万物母气!师尊是为了去找救他的东西!
“但…那里的时空…彻底…乱了…”离阙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身体痉挛得更厉害,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被…卷入了…坍缩的…残界…”
栖梧瞬间明白了!师尊不是为了闭关,他是去了极度危险的地方寻找救他的方法,并且身受重伤!那伤…恐怕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涉及到了时空与神魂层面!
所以他之前才会那样异常地“平静”,那根本是他强行压制伤势、隔绝外界干扰的本能!
“为了…拿到…那一缕…源气…”离阙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再次开始涣散,却依旧死死攥着栖梧的手,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我…不得不…吸收了…残界的…怨煞…”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脸上浮现出痛苦至极的神色。
“它们…在撕扯我…好多…声音…好多…画面…”他痛苦地闭上眼,却又猛地睁开,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混乱的恐惧,“焚仙台…锁链…你的眼睛…恨我…灰烬…”
是那些怨煞之气,勾起了他最深的心魔,将他拖入了前世最痛苦的回忆炼狱!所以他才会自我封闭,所以他才会抗拒一切外界的触碰,因为他分不清现实和那被怨煞无限放大的痛苦幻觉!
“不…不是的!我不恨你!师尊!那不是你的错!”栖梧紧紧抱住他颤抖的身体,泪水汹涌而出,试图用拥抱安抚他。
离阙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挣扎起来!
“别过来!脏…我身上…都是…”他语无伦次地推拒着,眼中充满了自我厌弃和恐惧,仿佛自己是什么沾满污秽的瘟疫之源。
挣扎间,他心口那灰黑色的气息愈发明显,甚至开始丝丝缕缕地向外逸散,带着不祥的死寂。
“师尊!看着我!”栖梧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看着我!我是栖梧!我活着!我没有死!那都是过去!都是假的!”
离阙的目光在他的强迫下,再次有了一丝短暂的聚焦。他看着栖梧满是泪痕和血污的脸,看着那双写满了焦急、心痛与深情的魔瞳。
那真实的、鲜活的温度,似乎短暂地压过了脑海中那些怨煞带来的恐怖幻象。
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离阙”本身的意识,艰难地从那片混乱痛苦的深渊中挣扎出来。
他的嘴唇翕动着,看着近在咫尺的徒弟,看着这个他拼尽一切、甚至不惜沾染怨煞也要救回来的人。
冰蓝色的眼眸中,那厚重的冰层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深不见底的、汹涌了太久的痛苦与悔恨。
一滴清澈的泪水,终于冲破了血与煞的阻碍,滑落下来。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抬起颤抖的手,极轻极轻地碰了碰栖梧的脸颊,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万钧之重,狠狠砸在栖梧的心上:
“栖梧…”
“为师…有悔…”
“前世…不该…让你去…不该信那天命…”
“不该…没有…和你站在一起…”
“对不起…”
话音未落,他眼中那丝清明彻底被翻涌的灰黑怨煞与剧痛吞没,头一歪,喷出一大口混杂着冰蓝、鲜红与灰黑色的血液,彻底昏迷在栖梧怀中。
身体冰冷得吓人,心口那缕诡异的灰黑之气却如同活物般蠕动。
栖梧紧紧抱着他彻底失去意识的、冰冷的身躯,看着他苍白脸上那刺目的血污和泪痕,听着耳边那破碎的、沾满了血与悔的忏悔…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怀中这具冰冷躯壳和那字字泣血的“有悔”。
原来,那冰冷的推开,不是不爱。
而是太爱。
爱到宁愿自囚于虚无,独自承受所有怨煞蚀骨之痛,也不愿将那半分污秽与痛苦,沾染到他身上分毫。
栖梧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将脸深深埋进师尊冰冷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却温暖不了那彻骨的寒意。
虐到极致,原是爱到极致,悔到极致,却连拥抱,都显得如此无力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