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阵之灵最后那句“抉择之时已至”如同丧钟,在死寂的废墟中沉沉回荡,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冷刺骨的宿命感。
离阙袖中的骸钥滚烫如烙铁,指缝间渗出的惨白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冰冷的空气,更舔舐着他眉心跳动的黑暗缝隙。那“沙沙”的纸页翻动声,如同催命的鼓点,在缝隙深处清晰可闻。
羁绊?纸灵邪力的羁绊?
离阙的目光落在自己那只渗出惨白微光的手上,冰封的眼底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绝望的裂痕。以身镇封…永堕黑暗…与那邪物融为一体…这,就是他离阙的终局?
“…你休想!”
一声嘶哑的咆哮打破了死寂!栖梧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瞳孔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将之前的绝望、不甘、甚至那凝固的替死之意都焚烧殆尽!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踉跄着挡在了离阙身前,如同护崽的凶兽,直面那幽蓝漩涡中即将消散的守阵之灵!
“什么狗屁羁绊!什么以身镇封!”栖梧的声音因激动而撕裂,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血腥气,“他不行!我来!”
他猛地指向离阙,又狠狠指向自己枯竭的灵脉,“不就是…与邪力有‘缘’吗?老子灵脉枯竭…全靠魔宫地脉的凶煞撑着!论邪性…老子比他更合适!”
他的目光转向那道巨大的封印裂痕,看着边缘焦黑卷曲、缓缓蠕动的“纸化”物质,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不就是…调和阴阳?老子连魔尊本源都啃过…还怕…这点纸灰?!”
“师兄!不可!”离珩不知何时已挣扎着醒来,听到栖梧的话,肝胆俱裂,嘶声阻止。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离阙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按住了肩膀。
离阙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栖梧,那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脊背,那被焦黑与霜冻覆盖、仍在渗血的伤痕…冰封的心湖深处,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了从未有过的滔天巨浪。他紧握骸钥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守阵之灵的身影在幽蓝漩涡中剧烈波动,仿佛随时会溃散。它那双古井般的眸子扫过栖梧,又看向离阙,最终落在离阙袖中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骸钥上,声音带着一丝近乎叹息的复杂:
“魔煞…非地煞…强行为之…恐引封印崩毁…然…汝之决心…”
它的话音未落,栖梧眼中凶光暴涨!他不再理会守阵之灵,猛地探手入怀!这个动作牵动了全身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但他不管不顾,染血的手指在破烂的衣襟内摸索着,最终,掏出了一物!
那是一块仅有婴儿拳头大小、通体浑圆、呈现出一种温润琉璃质感的…石头?它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天然裂痕,裂痕深处,隐隐流淌着极其微弱的、七彩变幻的氤氲光晕。
这光晕微弱到几乎不可见,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与古老气息。
正是当初在暗河洞窟中,栖梧从河底淤泥里找到的那枚奇异石头!他当时便觉此物不凡,一直贴身携带。
“琉璃…心?”守阵之灵那宏大低沉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引渡…魂灵…贯通…前世今生之桥…此物…竟…尚存人间?!”
琉璃心?!贯通前世今生?!
离阙和离珩的目光瞬间被那枚不起眼的石头吸引!
栖梧根本不懂什么“琉璃心”,他只知道这东西能承载力量!是他最后的依仗!他死死攥着那枚温润的石头,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微弱搏动感,仿佛握着一颗沉睡的心脏。他将石头高高举起,对准了守阵之灵,也对准了那道喷涌着浓黑阴气的封印裂痕,声音嘶哑而决绝:
“少废话!用它…行不行?!用它…代替…行不行?!”
守阵之灵的身影波动得更加剧烈,似乎维持形态都已极其艰难。它沉默了一瞬,那古井般的眸子深深看了一眼栖梧手中流淌着七彩氤氲的石头,最终,一个宏大的意念再次在三人识海中响起:
“琉璃为引…心念为桥…或可…一试…然…凶险万分…十死…无生…”
“哈!”栖梧发出一声染血的狂笑,“十死无生?老子…早就死过一回了!”他不再看任何人,血红的眸子死死盯住那巨大的裂痕,如同盯着宿命的终点。
他握着琉璃心的手,开始缓缓下沉,朝着裂痕边缘一处最为浓郁的“蚀点”按去!
“师兄——!”离珩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想要扑过去阻止!
离阙按在他肩上的手如同铁钳,纹丝不动。他冰封的瞳孔深处,映着栖梧决绝的背影,映着那块流淌着七彩氤氲的琉璃石,更映着裂痕深处翻涌的浓黑…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入他的脑海——不!不能是栖梧!他还有…最后一步棋!
就在栖梧的手即将按上那焦黑卷曲的“蚀点”的瞬间——
离阙动了!
他并非阻止栖梧,而是猛地将一直紧握在左手的、那枚滚烫的骸钥,狠狠掷向了栖梧手中的琉璃心!
“接住!”离阙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栖梧下意识地手腕一翻,沾染着鲜血和沙尘的手掌,一把抓住了离阙抛来的骸钥!
青铜的冰冷、骸钥内部被封印的离忧意志的躁动、与琉璃心那温润的触感、微弱纯净的搏动…截然不同的两种力量,在栖梧掌心瞬间碰撞!
嗡——!!!
骸钥与琉璃心接触的刹那,一股无法形容其色彩与性质的奇异震荡波,猛地从栖梧掌心爆发开来!
这震荡并非物理的冲击,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离阙只觉得识海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剧烈翻腾!离珩更是闷哼一声,再次被震得意识模糊!
而首当其冲的栖梧——
“呃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嚎!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后弓起!血红的瞳孔瞬间失去了焦距,被一片疯狂旋转的、无法理解的混沌色彩所吞噬!
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模糊、扭曲!
栖梧的意识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地从残破的躯壳中拽了出来!拽进了一条由无数破碎光影和混乱声响构成的…狂暴洪流之中!
他“看”到:
烈日炙烤下的戈壁,一支庞大的驼队在黑沙暴中绝望挣扎…商主“骨笛牧”在干渴与恐惧中扭曲的脸…同伴相食的利齿…剔骨制笛的寒光…人皮鼓在火堆旁沉闷地响动…
他“听”到:
无数亡魂在沙魇胃囊中永无止境的恸哭…沙魇被污浊怨念撑爆核心时的痛苦嘶嚎…以及…一个冰冷、贪婪、如同无数纸张摩擦的低语在怨念核心深处响起:“…来吧…成为吾的皮…吾的纸…” (这是骨笛牧的起源!沙魇吞噬了商队,却被商主的怨念反噬融合!而纸灵的邪念,在那一刻便已悄然寄生!)
光影破碎!场景陡然切换!
他“看”到:
百年前,古城尚未被黄沙吞噬!宏伟的城墙上符文流转!一个面容模糊却身姿挺拔的玄天宗修士(离尘),带领着十二名护法,在城中央布下惊天动地的“九渊镇魂大阵”!阵眼中央,封印着一团翻涌着无数纸页虚影、不断发出“沙沙”声的惨白雾霭!
他“听”到:
离尘长老决绝的敕令:“镇!”…十二护法齐声怒吼,本命精血化作光柱注入阵基!那团惨白雾霭发出不甘的尖啸!最后关头,一缕极其细微的、带着哭泣人脸印记的惨白纸屑,如同逃逸的毒虫,瞬间钻入了离尘长老身旁一名年轻弟子(离忧)微微开启、因紧张而干裂的嘴唇!年轻弟子身体猛地一僵,眼中闪过一抹诡异的灰白…(这是封印的真相!纸灵邪念寄身离忧!)
光影再转!画面变得扭曲而黑暗!
他“看”到:
离忧(面容已被邪气侵蚀得模糊不清)在阴暗的地穴中,用沾满鲜血的手,将一枚刚刚炼制完成的青铜“骸钥”,狠狠按在一具由无数惨白骸骨拼凑成的、尚未苏醒的骷髅(骨笛牧雏形)的胸腔!骸钥闪烁着暗红的光芒,贪婪地抽取着骷髅核心处沙魇的污浊地气和商队的怨念…
他“听”到:
离忧口中发出非人的、混合着自己与纸灵的双重低语:“…吃吧…长吧…用你的污秽…覆盖那封印…待我…集齐怨念精华…便是…吾主…重临之时!…” (这是离忧的阴谋!用骨笛牧的污秽怨念作为屏障延缓封印崩溃,同时用骸钥收集怨念精华,准备最终喂养并掌控纸灵!)
最后!光影定格在一幅让栖梧灵魂都为之冻结的画面上!
他“看”到:
一片尸山血海的战场!天空是破碎的!大地流淌着岩浆!一个身穿染血玄袍、面容与自己有七分相似、却更加冷酷邪异的青年(前世的自己?),悬浮于尸山之上!他手中,握着一柄燃烧着漆黑魔焰的巨剑!而他的对手…赫然是一尊顶天立地、由无数惨白纸钱构成、面孔处是一个巨大哭泣人脸的…恐怖存在(完整的纸灵?)!
青年魔尊发出一声震动寰宇的咆哮,漆黑魔剑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斩落!纸灵发出尖锐的纸页撕裂声,无数惨白的手臂抓向魔剑!在两者碰撞的核心,一点微弱的、纯净的七彩光芒一闪而逝…(这是…前世与纸灵本体的决战?!那七彩光芒…是琉璃心?!)
“轰——!!!”
所有的光影、声音、记忆碎片,如同被引爆的星辰,在栖梧的意识深处轰然炸开!剧烈的痛苦与庞大的信息流几乎将他的灵魂撕裂!前世今生,魔尊与栖梧,两段截然不同却又在“纸灵”这一点上交汇的宿命,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隔阂!
栖梧(或者说,此刻意识中翻涌着前世碎片的栖梧)猛地睁开眼!
那双血红的瞳孔深处,不再是单纯的暴戾与疯狂,而是沉淀了无尽的沧桑、刻骨的仇恨与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威严!如同沉睡万载的凶兽,于尸山血海中…睁开了俯瞰众生的眼眸!
他依旧握着那枚骸钥与琉璃心。骸钥在他掌心疯狂震颤,内部被封印的离忧意志似乎感应到了某种让它极度恐惧的存在,试图挣扎!
而那枚琉璃心,此刻七彩氤氲光晕流转,温润的光芒透过他指缝,竟与离阙眉心的黑暗缝隙、与裂痕深处翻涌的纸灵邪力…形成了一种微妙的、仿佛同源共鸣般的联系!
守阵之灵的身影已黯淡到近乎透明,但它那双古井般的眸子,却死死地、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惊与希冀,凝视着睁开眼的栖梧,或者说…凝视着那双瞳孔深处沉淀的万古寒芒!
离阙的心跳,在栖梧睁眼的瞬间,漏了一拍。他从未在栖梧眼中看到过如此…古老而恐怖的东西。
栖梧(前世意识主导)缓缓抬起手,目光漠然地扫过掌心那枚躁动不安的骸钥,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弧度。
“离忧…”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无尽岁月沉淀与魔尊威压的声音,从栖梧喉咙中缓缓挤出,回荡在死寂的废墟中,如同丧钟敲响:
“凭你这…窃据吾主残蜕的…蝼蚁…也配…妄图…掌控?”